「每天扳著那樣兇狠的臉,難怪沒有人敢接近你。」 劍擊場上此起彼落的金屬碰撞聲沒停,少年抬起頭看見了那名穿著隊長制服的男人,遞出手上的小瓶罐裝咖啡問他喝咖啡好嗎。 他默默地接下了男人的好意,小聲嚶嚀了一句謝謝;而男人似乎沒料想到他會這樣反應、從鼻腔深出呼出幾聲低低的笑,與少年隔了點距離坐在長椅另一頭。 「--那句話其實是弗雷說的。…但你這樣子,其他的隊員會被嚇壞是真的。」 「…我才沒有。」少年,古魯瓦爾多垂下了視線盯著手上的咖啡鐵罐:「而且伯恩教官您自己也天天扳著一張臉不是嗎。」 不自覺地吐出敬語的同時,他想起來這個男人的名字:伯恩哈德。 雖然跟雙胞胎弟弟弗雷特里西比起來總是給人嚴謹肅穆難相處的第一印象,不過聽說在連隊裡他的評價可是比笑面虎的弟弟好上一百倍。 「哦,真能說。」伯恩哈德語中帶笑,可是表情並沒有多大的起伏:「這麼早就休息時間?」 「有幾個隊員偷溜到鎮上沒回來,教官去抓人。」古魯瓦爾多答道,手指不管怎麼弄就是打不開那瓶罐裝咖啡--真的不得不承認他不會開這個沒看過的食品包裝。 「聽弗雷說你們隊上愛胡鬧的人不少。」伯恩哈德注意到少年的動作,有點沒好氣的勾著嘴角微笑並伸出手以行動表示要為他開罐:「這年頭竟然有人不會開罐裝咖啡。」 還順便調侃了他一句。 嘶碰,扣環輕巧地就把鐵罐口給推開了。 「…隆茲布魯沒有這種東西。」古魯瓦爾多小聲的發出抗議,接回開好罐的咖啡。 「隆茲布魯、嗎?我記得那裡很漂亮。」 「伯恩教官去過?」 「出任務的時候稍微經過,感覺上是個跟班賽德很像的地方。」 伯恩哈德稍稍瞇細橄欖綠的眸子看似看著劍擊場上的訓練生,但實際上卻在看著更遠的某處,地平線的彼方、誰曾經的家鄉。 「伯恩教…」 「--你的教官在找你的樣子,古魯瓦爾多。」 伯恩哈德忽然話鋒一轉指著不遠處那名也同樣穿著隊長制服並且向他們的方向走來的男人,後面跟著一名留著燦金色頭髮的少年:「等一下別跟隊友打架。」 「為什麼我要跟阿貝爾打架?」古魯瓦爾多不解地揚眉,放下了手中一口也來不及喝的罐裝咖啡:「謝謝您的咖啡,伯恩教官。告辭了。」 至於後來他真的跟(把偷溜去鎮上喝酒的罪名推到他身上的)阿貝爾打架,那又是別的故事了。 而那瓶沒喝到的罐裝咖啡,他再也沒有機會。 × 劍刃相交的瞬間擦出火花與銳音刺進耳膜,然後古魯瓦爾多向前踏步、靈巧地運動右手手腕關節化解掉第一波攻勢,再迅速把劍換以左手並用全部的力量補上己方第二次劍擊,鏗的清亮一響,那把將劍柄部分雕飾成脊骨形狀的黑色長劍便從伯恩哈德手中飛了出去。
戰鬥結束。 中庭邊傳來零落的掌聲還有艾依查庫表示欽佩的口哨。 「不愧是我們家的王牌,古魯!」獨眼青年如是拍著手喊道,畢竟看見那名銀色黑太子出現在中庭練習場實屬難得。 古魯瓦爾多順著聲音看向艾依查庫一邊將劍入鞘,發現穿著白襯衫和紅裙長靴的他家大小姐不知何時也已來到中庭這裡,於是對著人偶少女輕輕鞠了個躬算是作為曾經的貴族的一點習慣。 「表現得不錯,古魯瓦爾多。」伯恩哈德走過去拾劍,聽見古魯瓦爾多從身後跟過來的腳步聲,轉過去正好迎上那雙鮮血色的眼:「說是大小姐的驕傲一點也不吝嗇。」 「…過獎了。」古魯瓦爾多有些侷促地別開視線:「伯恩教官身手也沒有退步。」 「嗯、可是我聽說你每次都對長得跟我一樣的鏡像獸露出惡鬼一樣的表情。--阿貝爾說的。」伯恩哈德說,帶著一點笑意:「太弱了不稱你手嗎?」 「不是,沒有那回事。」 「那、是我的臉讓你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嗎?」 古魯瓦爾多頓了一下。 「畢竟只能這樣推論了。雖然記憶取回了一小部分不過能想起來的事情不多,如果我曾經對你做過什麼,那就讓我先在這裡說聲抱歉吧。」沒發現他的反應的伯恩哈德繼續說道,斂下橄欖綠色的眼睛。 「不是這樣的,伯恩教官。」 劍擊場,連隊,罐裝咖啡。 雖然在連隊待著的那陣子跟在隆茲布魯差不多,都算不上是什麼值得回憶的過往,不過跟那些爾虞我詐的宮廷權謀比起來、那段短暫的連隊生活可能是他最後最隨心所欲的日子也說不定。 至少絕對不是什麼不好的回憶。 「我只是想要再跟您認真較量一次而已。」 古魯瓦爾多不喜歡去緬懷什麼,懷念之於他是浪費生命的感傷,前進的時間不會因為回首過去而倒帶,誰都不能停下來。 但有人給他了一次重來的機會,一次挽回錯過的機會。 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連喚醒他的人偶少女也不知道;可是他知道如果不好好把握的話,自己就失去存在意義了。 「不是跟鏡像獸,而是真正的伯恩教官。」 也許潛意識裡他仍在對那瓶沒喝到的罐裝咖啡執著也說不定。 聽見古魯瓦爾多這麼說的伯恩哈德從鼻腔深出呼出幾聲低低的笑,似曾相識的。 「想找我練劍的話隨時歡迎啊,現在多的就是時間了。…還有,你可以不用再對我使用敬語,古魯瓦爾多,這裡已經不是連隊、而我們現在是『隊友』了。」 「…好。」 「--在聊什麼呢?」 沒有表情的人偶少女踩著小型鳥類般的步伐走過來,紅色的裙襬和湖水綠的長髮搖曳著飄散灰燼似的花香,伸手跩住了伯恩哈德的衣服說下午茶想喝他泡的咖啡。 「古魯也一起來嗎?阿貝爾說今天會做巧克力布朗尼。」她仰著頭看著古魯瓦爾多,翡翠的玻璃眼珠幾乎能反映出他逆光的影。 跟平常一樣,翡翠綠的白日夢。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銀色的黑王子在語氣中滲透著愉悅,一步向前左手一攬便攔腰把人偶少女輕巧地抱了起來,聽見自家大小姐發出抗議聲的同時,發現伯恩哈德朝他投來一個溫和的笑意。 一瞬間,那些古魯瓦爾多在前半生裡所奢求過的,好像、都在這裡了。
1 評論
「所以每次都依賴深淵是不行的。」
「嗯。」 「這樣會讓大小姐很擔心反而給她添麻煩。」 「嗯,我知道。」 「明天別再窩在圖書館了,我教你一點防身術。」 「好是好--可是艾伯君,你今天又從樓梯上摔下來了吧?」 「…。」 「眼鏡度數是不是不夠了?我去請大小姐幫你重新配一副吧?你看你額頭這邊腫起來了。」 「小傷而已。」 「每次都說小傷,說會給大小姐擔心添麻煩的人可是你喔。」 於是本來是艾伯李斯特在給庫勒尼西包紮傷口的場景不知不覺換成庫勒尼西往艾伯李斯特頭上抹自製的跌打損傷藥,再後來發生了什麼事艾依查庫沒有講,他只表示下次得戴墨鏡才能去跟那兩個人共處一室。 子彈與長劍,青白色的閃電與光之荊棘。
人偶少女看著他們家的帝國騎士推了推眼鏡,槍口一伸又是兩發打在狼型妖魔腦門上的血洞。 「我說艾伯他…以前就這樣子了嗎?」阿奇波爾多踩熄今天的第三根香菸問道。 「不知道,我今天第一次跟他出來。」雪莉抱著愛犬先回答。奇怪她怎麼記得那個金髮眼罩青年形容的艾伯李斯特雖然外表看起來個性嚴肅、但其實是個在什麼都沒有的走廊上絆倒也不奇怪的少根筋笨蛋。 「對了,因為大小姐說要幫他升等所以很開心吧?」她眨眨杏色的眼睛說,想起今天早上出門前人偶少女是這麼對眼鏡青年說的。 「哦原來如此。」阿奇波爾多恍然地點頭,從口袋摸出煙盒點燃今天第四根菸。 「--艾伯只是因為不用再看家所以很開心而已吧?」 闔上魔導書的人偶少女回過一雙翡翠色的玻璃眼睛看著身後閒閒無事的兩人說道。 阿奇波爾多和雪莉望向正從森林空地那邊走過來的艾伯李斯特,舉著手臂伸懶腰的樣子春風滿面,還輕輕哼著前陣子伯恩哈德在唱的軍歌小調。 --啊啊真是有夠單純。 這是今天大家的共同心得。 人偶少女睜開眼睛,感覺腦袋有些昏沉,彷彿作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可是她知道這不過是踏進新大陸前慣性產生的過勞錯覺罷了。
「妳還好嗎?大小姐。」肩膀上趴著異界生物的貴族少年注意到人偶少女的不對勁走過來關切道,身後與他有雙同樣黃丹橙色的眼眸的蒼色工程師也露出了相似的憂心忡忡。 「不會是剛剛在關口那裡吃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吧?」嘴裡啣著香菸的放浪者、同時也是扮演家長角色的男人回過頭來問道,被旁邊走過來借火點菸的蘇芳色暴風駕馭者子孫吐槽說『大小姐中午跟我們吃一樣的東西是要怎麼吃壞肚子啦老頭』,接著上演起(單方面的)師徒拌嘴。 「安啦大小姐的胃強健得很,所以一定不是吃壞肚子。」 「艾依,大小姐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別鬧。」 戴著眼罩的金髮青年才這樣打哈哈地說,就給被他巴著肩膀的帝國騎士略為嚴肅的教訓了。 「大小姐,身體微恙的話請一定要說出來。」彎下腰讓視線與人偶少女平齊的銀髮審判官用無比誠懇的表情說道。 「對啊!大小姐走不動的時候我隨時可以背妳。對吧,傑多?」 留著燦金色長髮的高壯劍士附和著笑道並把話題丟向站得稍遠些的少年盜賊王,後者愣了一下侷促地把臉轉開:「問我幹嘛又不是我要背。」 「嘛,反正傑多肯定也背不動大小姐。」如女郎花般美麗的不死少女一手抱著愛犬一手優雅撐著紫色洋傘說,一如往常拿著高出自己些許的少年開玩笑。 「妳說誰背不動大小姐啦割腕女!」 「啊對了,傑多他這禮拜輪掃的時候偷懶耶大小姐!」跟不死少女同一戰線的獸人少女抖了抖貓耳朵趁機告狀。 「--那只好讓他這禮拜去負責餵地獄犬了。」少見的加入隊友戰局的長劍戰士跟在獸人少女後面把少年王推下坑谷,果不其然聽見對方幾乎哀嚎地喊著『欸欸我才不要去餵地獄犬』。 於是一行人嬉鬧了起來,毫不在意已經踏入新大陸的現下是否會有不熟悉的怪物從兩邊的樹叢裡衝出來,你一言我一語之間夾著笑聲鬧騰得很。 「…大家都在,這樣就好了。不是嗎?」 稍微仰起頭,銀色的黑太子正低頭看著人偶少女,鮮血色的眼睛逆了點背後不明顯的日光像氧化的金屬,若有所指的話裡講的是那天在幻影城深處,她的哭泣。 如果我能喚醒更強的靈魂就好了。對不起。 「被說弱小也無所謂,我們終究是走到這裡了。」他說,踱著散步的慢步伐跟在前面那群吵吵嚷嚷的隊友後面,不知道什麼時候牽起人偶少女的左手輕輕握著那沒有溫度的陶瓷掌心:「只要妳在、我們也在,除了這以外還要奢求什麼?」 人偶少女眨了眨翡翠色的玻璃眼珠,看看銀色黑太子再看看前面那群鬧哄哄的隊友們,總是像喪失表情表現的臉上微微地揚起笑容:「…嗯,大家都在就好了呢。」 然後收緊了指掌,反握住那雙偏涼的、為了戰鬥為了守護而生的手。 「--啊,古魯好狡猾!偷偷走在後面跟大小姐牽手!」 「可惡我也要跟大小姐牽手!」 只要大家都在,這樣就好了。 他討厭那個男人。
「古魯瓦爾多你再不住手就禁足一個月!」 他的大小姐在後面發出近乎尖叫的怒吼,然後他停下了他的劍。並不是因為怕被禁足,而是當人偶少女喊出隊上任何人的全名的時候都是代表她已經真正生氣的時候--沒有人會故意在那怒火上添油搧風。 古魯瓦爾多斂下視線,手上沾著血的劍尖指著的前方有個男人坐在地上仰望著自己,本來就小的橄欖綠眼睛大概因為背後的逆光又瞇得更小,表情有點痛苦但更多的是疑惑,汗水劃過臉頰的傷口帶著鮮血與塵污。 他討厭這個男人。 --他不該這麼軟弱的。 因為、他記得他是誰。 「站起來,伯恩哈德。--太難看了。」 大概是雪莉剛來沒多久的事情。
小刀薄刃從少女的手中揮落,在已有無數傷疤的稚嫩手腕上切開皮肉劃開血管,鮮血迸裂開來的瞬間艾依查庫傻了眼。 「妳…不會痛嗎?」金髮青年皺起眉頭一臉他比她還痛的樣子。 「這是我的戰鬥方式。」將青黃色長髮輕巧綁成兩個馬尾的少女一臉無所謂地回道,語氣裡還帶點『怎麼會問這麼蠢的問題』的質疑。 「是這樣沒錯啦,可是、」 以血作為代價的攻擊沒有對黑色的狼型魔物造成意料中的傷害,人偶少女翻動魔導書想找出別的進攻方式,艾依查庫看著這僵持的戰況伸出手壓著右眼眼罩嘖了好大一聲,然後、作為生平極少有的忤逆,不由分說地上前抓住雪莉即將要朝手腕劃下第二刀的手,接著往後推去。 「…!!白痴你幹嘛--」 「--妳啊,可是女孩子欸。」 雪莉愣然地睜大杏色眸子看著那個軍服背影,抱著愛犬的雙手不自覺地收緊,咬著牙低下頭去,最後噗嗤一聲低笑出來。 「真是、像笨蛋一樣。」 他們家的人偶少女不可怕,可怕的是她的心血來潮。
對戰場上除了廝殺以外通常也是交換情報和日常抱怨的地方,遇上的十個人大約有八個會小聲抱怨他家大小姐今天又作出了什麼無理要求、或是被威脅打不好就禁足之類的心酸苦悶。 布列依斯每次聽都覺得相比之下他們家大小姐簡直是天使。 可是人生總會出現那麼一個BUT,在之前的新人和嚷著要養魔物Lilit事件之後隊友們都非常明白他們的大小姐一旦心血來潮會發生多少不可測的事。 比方說現在。 「--古魯瓦爾多你過去一點,好擠。」 「提議說要躲衣櫃的人是你,布列,不要抱怨。」 一片漆黑之中只有一線微光透過門板伴著雨聲落進來,黑王子古魯瓦爾多和銀髮審判官布列依斯兩人現在正以對誰來說都不是舒服的姿勢一起塞在小小的單人衣櫃裡。 事情發生在早上,吃完早餐之後人偶少女發懶似的趴在沙發上瞪著窗外從清晨便下起的大雨說今天不想出門,「下雨還要出門好麻煩。」,她咕噥道,然後在庫勒尼西泡茶來的時候突然跳起來說我們來玩捉迷藏吧。 「話說,躲在衣櫃裡面什麼的、很容易被發現吧。」 雖然是自己提議的點子,但布列依斯不免擔心起來,剛剛猜拳時當鬼的人記得是那名蒼色工程師。 「沒問題,聰明會反被聰明誤。」和他挨著肩膀的古魯瓦爾多不知道哪來的自信這麼答道。 布列依斯皺起眉頭看著同寢友人,微暗的空間裡那人瞇著眼快睡著的樣子:「…昨天沒睡好?」 古魯瓦爾多輕輕晃動頭顱,否認布列依斯的問句,但怎麼看都像隨便扯謊。 「第三次的記憶怎麼樣?」 「血。都是血。」 換了問句之後這次倒是回答得挺乾脆。 「聽起來這次的夢會很慘烈。」布列依斯幾近嘆息地說。 「還有,」古魯瓦爾多思考了一下又為前言補上了話:「我覺得我應該在攔路殺人事件結束的時候就把那些人趕出皇宮才對。」 「你那個時候有這樣的權力嗎?」 「--大概沒有。」 接著他們陷入了沉默。 宅邸外滴答滴答的雨聲縹緲地傳了進來,除此之外世界是一片寧靜祥和。明天或許要迎來另一場硬戰,可是眼下他們擁有的是彼此肩膀挨在一起傳遞的熱,他的和他的,安穩的呼吸聲還有心跳。 「對了古魯瓦--」啞然,轉過頭去才發現旁邊縮著腳並將雙手環在胸前的古魯瓦爾多已經垂著頭睡起了回籠覺,好看的柳眉從那張最近都看不到笑意的臉上鬆展開來,添了幾分舒適的柔軟,讓人光看著也睡意襲來。 --真是個、擅長傳染瞌睡蟲的傢伙呢。 布列依斯一邊這樣想一邊以小幅度的動作折平古魯瓦爾多翹起一角的襯衫領口,想著在等到被發現之前也來小睡片刻吧便閉上了眼睛。 至於後來在午餐前終於被瑪格莉特和人偶少女發現的兩個人是怎樣在小衣櫃內睡成一團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是古魯瓦爾多要取得第二份記憶的時候。 「布列,手伸出來。」 出現在臥室門口的人偶少女在腰間綁著圍兜、一手拿著小刀一手夾著魔導書走過來說,沒有表情的臉儼然準備到哪裡殺雞的樣子。 「大、大小姐?!」被點名的布列依斯嚇得差點把手上正在閱讀的書砸下來。 「沒事,只是要恢復古魯的記憶需要你的一點血。」人偶少女解釋道,魔導書往旁邊一放接著從口袋拿出一只試管:「手指就好了。」 「大小姐請別嚇我,我以為妳要像雪莉一樣切手腕。」他鬆了一口氣地說著並伸出左手。 「你又沒有雪莉那種恢復力,怎麼可能這樣對你。」稍微使力掐著布列依斯的食指,站著剛好與布列依斯坐著的視線平齊的人偶少女低下翡翠綠色的玻璃眼珠專心手上的動作:「而且、布列出事了的話大家都會擔心。」 「…是。」 然後刀尖刺破柔軟的指腹,鮮血汩汩滲出來一顆晶瑩的血珠,滴落試管裡像鮮紅的眼淚。 × 穿著紫色燕尾服的暗房主人帶來了炎之聖女的旨意之後又匆匆離去,在人偶少女陷入苦惱之際自家隊友們倒是起了不小的騷動,不過聽來泰半都是些口是心非的抱怨。 布列依斯離開吵鬧的交誼廳來到連接著宅邸花園的日光長廊,背對著花園靠在仔細用大理石雕花的長廊欄杆上,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的手。 人偶少女取走血的那天晚上,布列依斯做了夢。 冰冷的、寂寞的,憂鬱的夢。 繾綣著冬日雨絲的黯灰色夢境理,孤高的少年王子倚坐在不合適的王位上,彷彿厭倦似的閉著眼睛聽底下群臣吵嘴。布列依斯聽不見臣子們究竟扯著喉嚨在高喊什麼,卻清楚聽見不知從哪裡傳來的男人們還有女人們的背地話,訴說著流言蜚語的不祥與災厄。 而終結一切畫面與聲音的是一個青年微啞的嗓音,振動空氣帶了點慨然,有些模糊音韻的語句中夾雜著特殊的捲舌和腔調,那是他所熟悉的某個銀髮青年的聲音。 「善與惡,如果能簡單地在光天化日下說明白就好了。」 布列依斯下意識地要從口中喊出那個名字,可是此時夢境捲入了意識亂流飛散成虛無;再睜眼的視界已是他和古魯瓦爾多共享的雙人臥室的天花板,深夜的微風溜進未關緊的雕花落地窗,悄悄掀動窗簾閃動著柔軟月光。 一片寂靜裡布列依斯只聽得見旁邊那人的呼吸聲,深沉且勻實,蒼茫月色落在半邊本來就顯得蒼白的臉上透明得像暈出影子的幽靈,不過至少還有睡亂的襯衫領口和上下起伏的胸膛讓古魯瓦爾多看起來不那麼像死人。 那個瞬間布列依斯明白了剛剛的夢境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個不只是夢,那是一枚記憶的碎片,那是、構成『古魯瓦爾多』這個人的其中一小部分。 --他窺探著的是別人的人生。 恍然這件事的同時,給人偶少女取過血的左手食指莫名地發燙了起來。 「喲布列依斯,原來你在這裡!」
打斷思緒的聲音從走廊的尾端傳來,中氣十足的聲音,布列依斯不用看也知道是隊上那名金髮的高壯劍士阿貝爾:「你還好吧?瞧你一臉憂鬱的。」 「…沒什麼。」布列依斯甩甩手試圖甩掉左手食指上那錯覺似的溫度。 抬起頭來才看見金髮劍士臉頰上紅腫一塊像被誰揍了一拳。 「你那臉是怎麼回事?」 「喔,剛剛給傑多那小子開了玩笑結果被揍了。」阿貝爾摸著臉說:「小孩子的拳頭還滿有力的嘛…可惡。」 「不管是什麼原因聽起來都像你活該。」布列依斯皺起一點點眉頭看著阿貝爾。 「欸~審判官大人好冷血。」阿貝爾走過來將手肘靠在長廊欄杆面對著宅邸花園,沉默了一下開口問道:「…哎布列依斯,分享記憶是什麼感覺?」 沒料到對方會扔來這麼一個問題的布列依斯一愣,無可避免地又想起了那個灰冷寂寥的夢,食指也跟著灼灼發熱起來像共鳴著什麼。 「我覺得,」他斂下灰銀色的眼睛,拇指輕輕摩擦著食指指尖:「那是、強硬地讓你去窺探別人隱私的,炎之聖女的惡趣味。」 「--啊啊說起來,古魯那傢伙恢復記憶之後比以前還要陰鬱了吧?本來就夠奇怪的人了現在更奇怪。」並沒有承接布列依斯的話題的阿貝爾稍微放開了聲音說,還摸不清楚用意的時候他已側過頭來用那雙好比剛玉般湛藍的眼睛笑了:「分享記憶的目的,難道不是為了讓說不出口的痛苦有個依靠嗎?」 布列依斯啞然的看著阿貝爾,不知該怎麼對這句話做出反應。 微風晃動著花園的草木沙沙地漫了過來,吹開天空中猶如怨靈的雲霧讓日光透進來拉出了廊邊明顯的樹影,斑駁在年輕劍士光燦燦的金髮上像鎏金,給那嫌傻氣的笑臉也增添了溫度。 「…你竟然也會說出這種話。」還是忍不住想要酸隊友一把--奇怪明明對別人都不會這樣的。 「什麼嘛,我也是會好好思考的欸!」阿貝爾頗為不滿的抗議道:「而且,如果沒有人幫忙分擔的話,大小姐就只剩一個人了。」 「嗯,說的也是。--最困擾的人是大小姐呢。」 「…?布列依斯你說什麼?」 「什麼都沒有。」布列依斯站起來離開長廊欄杆,往交誼廳的方向去:「走吧阿貝爾,去跟傑多道歉。傑多也是,兩個人都要道歉。」 「喂,先揍我的明明是他。」 「隊友間的相處融洽也不失為減輕大小姐負擔的一種方法。」難得擺上不苟言笑的臉色的布列依斯這麼說道,完全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阿貝爾只好摸摸鼻子跟上去。 線條與線條互相扶持,所以才為『人』字。一個人承受不住的悲傷,就讓第二個人來分擔吧。 布列依斯還是覺得共享記憶什麼的是炎之聖女的惡趣味(不然怎麼會說不需要就不需要),但是在這惡趣味之下,他還是能強烈地感覺到自己和銀色黑王子還有人偶少女之間建立起了怎樣無法用三言兩語解釋的羈絆與默契。 「其實,也挺好的。」 這樣想的當下,布列依斯沒有發現,左手食指的溫度已然退去。 艾伯李斯特來到隊伍的時間算早,甚至早於阿奇波爾多。 說起來他應該是要當家長的--如果問為什麼不是古魯瓦爾多,這樣的想法早在人偶少女那句你有看過整天賴床的父母嗎?的淡然中被扔進了齋戒之湖--,不過既然有個連年紀看起來都比較適合家長一職的人存在艾伯李斯特當然不介意把這工作推給阿奇波爾多。 與人偶少女的旅程剛開始時,所有人都忙著認識新環境和應付三不五時從草叢竄出來的蝙蝠兔子和青蛙,在連人偶少女自己都沒辦法好好駕馭魔法的情況下根本沒辦法像現在這樣坐下來好好歡迎新朋友;而等到步調漸漸穩定、隊伍也有了類似現在的規模,人偶少女帶回來了那名微笑少年。 他記得當少年稍嫌羞澀地自我介紹的時候,站在他旁邊的瑪格莉特忽然哭了。 --差不多就是那陣子,開始習慣看家。 習慣看家很難,但是習慣了之後就覺得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想活動筋骨的時候至少還有個叫艾依查庫的笨蛋可以陪自己練劍。 「艾伯李斯特君,不好意思可以幫個忙嗎?」 他和這名微笑少年的接觸就從被對方叫住的瞬間開始,庫勒尼西,褐色長髮下的笑容艾伯李斯特每次看著都彷彿大病初癒。 他請他幫忙摘某一朵生在樹椏高處的花,藍色的花,種植在宅邸花園的角落。 「我不會爬樹呢。」庫勒尼西苦笑著解釋,他忽然意識到他的確沒看過眼前的人從事任何激烈運動,在宅邸裡的活動範圍只有圖書館、飯廳和花園,聽說連戰鬥的時候也僅只於召喚異界生物。 --或許生前是個體弱多病的人。 他難得揣測起別人的人生。 「這種花呢,是希望重要的人能常保笑容的贈予之花。」庫勒尼西看著他手腳俐落地爬上樹邊說:「--我想跟瑪格莉特小姐道歉,希望她不要再哭泣了。」 「…大小姐說那只是情緒共鳴,不是你的錯。只能證明你和瑪格有關係,並沒辦法代表你曾愧對她什麼。」低頭去看仰望樹梢的青年,荒蕪世界的朦朧日光落進那雙微微瞇細的眸子裡淺爍著和隊上的蒼色女子一樣的黃丹橙色。 --一樣的眼睛。 艾伯李斯特恍然自己好像發現到什麼禁忌秘密般甩了甩頭跳下樹,胡亂猜測不是他的本性、他也不是個喜歡打探隱私的人,遞出手中花的時候他看見花朵湛藍色的五片瓣上綴著彩虹色的脈線如寶石璀璨。 「謝謝你,艾伯李斯特君。」 「叫我艾伯就好了。」 「那就…艾伯君。」 那張大病初癒似的蒼白臉龐染上了點血色微笑著,不明顯的日暈和沒有味道的風,花草樹木晃動著沙沙聲揉合進少年平穩的聲線中。 堪比寶石之花的綺麗。 ×
不過這些印象在之後和他一起上場戰鬥的時候就被完全打破。 「為了不要造成大小姐困擾,艾伯君請你不要射偏好嗎?」 優雅有禮貌的好少年庫勒尼西今天也無懈可擊地微笑著,但是艾伯李斯特卻完全感覺不到任何的善意--當然就更別提頭上那隻正用兩對眼睛巴眨巴眨瞪著自己的黑色異界生物。 「庫勒尼西,槍有所謂的後作力,要全部打中有點困--」 「--請問連雷擊都有後作力嗎?」 連打斷別人說話這種不禮貌的事也做得溫文儒雅,艾伯李斯特從加重的語句裡感覺到非常恐怖的威壓:「大小姐說今天一個人至少都要解決一個對手喔,艾伯君。」 言下之意就是現在只剩他還沒達到今天大小姐給的目標了。 他越過庫勒尼西的肩膀看向後面站在人偶少女旁邊的利恩,蘇芳色青年聳聳肩苦笑著表示無能為力。 --可惡到底是誰說這傢伙體弱多病。 艾伯李斯特皺著眉頭推推眼鏡並換了彈匣,但在拔槍的瞬間他也想,人生果然還是需要一點超過自己預期的事物才行,不管是活著或死了以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