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伯李斯特倒下的時候,人偶少女抿著嘴唇沒有說話,讓那張本來就沒什麼表情的臉看起來更無機質了,翡翠色的玻璃眼珠看著他,毫無動搖地說、「我相信你。」,一如他們至今遇到的每一次危機。
人偶少女擁有和那冷漠外表相反的多話性格,但在戰鬥的時候卻會一反常態地沉默,沒有情緒性字眼,只有絕無動搖的相信。 古魯瓦爾多每次看著她,都覺得那儼然是枚無聲的盾。 「…抱歉,大小姐。」帝國騎士拖著腳步回來,滿臉歉意地推了推眼鏡,身上不及細數的劍傷槍傷不比早些前回來的微笑少年少。 「沒關係。你辛苦了,艾伯。」人偶少女肯定地頷首,重新翻開魔導書:「接下來就交給古魯,一直被那些傢伙壓著打也該還手了。」 舉起的劍刃閃爍著魔法的冷光,戰場那側的眼罩青年重新換了彈匣邊與他們的人偶說話,口型開闔的側臉跟待在人偶宅邸裡的那個金髮青年很像但還是不一樣,不是同一個人。 「要贏囉,古魯。」 握緊了劍柄,他的身後有總是有禮微笑的混沌守護者以及嚴謹卻稍微少根筋的帝國騎士、人偶宅邸裡有等著他們歸去的隊友和熱騰騰的晚餐,還有,他的他們的無可取代的大小姐。 --都在這裡了。 --該守護的東西,都在這裡了。 「大小姐才是,如果輸了拜託不要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誰會哭啊,笨蛋國王。」 人偶少女僵硬的臉勾起了一點點笑,黑森林的風吹動她幽綠的髮絲如千年古湖的水紋:「我相信你,所以一定會贏。」 於是銀色的黑王子揮下劍戟,為了守護為了向前邁進。 --為了她所相信的、相信自己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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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りきれずモノ
那個念頭,她想過不只一次。 而第一次有了那樣的想法,是他們第一次擊敗他的鏡像獸、她不經意間瞥見他露出悵然若失的表情的時候。 「--古魯,」 接近半夜的人偶宅邸,人偶少女敲了敲門而且不意外地在打開的門後看見一張眼睛半瞇著看起來像剛睡醒、膚色略顯蒼白的臉。 「有點事想跟你說,現在,有空嗎?」 「當然。」銀色的黑王子從嘴邊浮出一抹,跟當初他們相遇時一樣,違和的淺笑。 狀況不對。
人偶少女抿起嘴唇,翡翠綠色的玻璃眼珠瞇細看著戰場對面戴著黑色面具的褐色人偶。 「大小姐,這次的對手很奇怪,他們--」 她伸出手制止了庫勒尼西的發言,平常就算受傷也總是帶著微笑的臉這次卻皺著眉頭。 只要不是瞎子就知道這次遇到的對手跟平常都不一樣。 雖然沒見過的妖魔的特殊能力很棘手但最詭異的是那名帶著巨大野狼的女性。 不移動不防守。也不攻擊。 彷彿暴風雨前的寧靜,越是安穩越讓人坐立不安。 「大小姐,接下來換我去?」艾伯李斯特走過來扶住庫勒尼西問道:「還是…?」 他推了推眼鏡看向旁邊的古魯瓦爾多,難得清醒得很的銀色王子右手握著劍鞘示意他沒問題,雖然他們家主子總是把他當壓箱殺手鐧。 她抬頭看著她的隊友,再看看戰場那一側的褐色人偶。 戴著黑色面具的褐色人偶臉上仍是謎樣的淺笑表情。 裁判主持的暗房主人握著碼表開始倒數讀秒。 人偶少女碰地闔上手中的魔導書。 「我隊全員--」 帝國騎士伸手摸向槍套,黑王子左手搭上了劍柄,渾沌守護者喚出了異界生物。 「--武裝解除!」 「…欸?!」 全場的人都還沒反應過來,人偶少女一手抓住艾伯李斯特的大衣衣襬一手抓住古魯瓦爾多的手腕,也不知哪生來的力氣扯著兩個人就往後方逃跑,庫勒尼西愣了下也提起腳步跟上。 × 雖說是人偶不過終究比不過兩名青年人,沒多久就換成了兩個人拉著自家主子奔跑的畫面。 「我說,為什麼要逃跑?」古魯瓦爾多邊跑邊問,印象中自從踏進斬影大陸之後他們就沒像這樣半途逃亡過了。 「啊,大小姐的朋友好像說過那個帶著野狼的女人不能讓她待在場上超過三回合呢。」庫勒尼西像想起什麼似的說道:「我們已經讓她留過四回合了喔,古魯君。」 「而且、我不打實力懸殊的戰鬥。」面無表情的人偶少女又補上了一句。 不過更主要的原因--人偶少女抬起翡翠色的玻璃眼珠看著自家隊友,青年們也下壓著他們的視線看著自家主子--算了,也不是第一次認識彼此了。 「…對了,今天要出來的時候艾依說晚餐有烤雞,」 回頭確認後方沒有任何跟上來的敵人之後艾伯李斯特緩緩、而且堅定地說了,最後五個字還故意放重語氣:「但是晚一點回去大概會被傑多還有阿奇他們偷吃光。這是利恩說的。」 「哎呀,這樣可不太妙--呃、古魯君?!」 庫勒尼西還沒說完就看到旁邊銀色的黑王子一把將人偶少女攔腰抱起,然後開始向森林小徑的出口衝刺。 「來,大小姐。這是您的鑰匙。」
穿著紫色燕尾服的少年笑吟吟地遞上一把銅製鑰匙,人偶少女回過頭高舉手中的鑰匙看著她的兩名隊員,表情雖然仍是那樣冷冰冰扳著不過那雙玻璃珠一樣的翡翠綠眸子閃爍著期待。 隊員一號利恩對自家大小姐比出勝利手勢。 隊員二號庫勒尼西對自家大小姐露出請放心的笑臉。 然後當那扇漆著銅色花格的門在人偶少女身後關上,利恩的臉瞬間垮了下來。 「為什麼大小姐會突然又想到新人的事情啊而且還真的拿到對應鑰匙了嗚啊啊OT的位置--」被稱為暴風駕馭者子孫的青年發出哀號,抓亂一頭蘇芳色的長髮。 「沒關係的,利恩君。」有禮貌好少年庫勒尼西拍拍隊友的肩膀擺出無懈可擊的微笑:「--就算有什麼萬一,我們還有深淵喔。」 利恩駭然抬起頭,在隊友那張找不到惡意的笑臉旁邊他看到那隻跟娃娃魚長得沒兩樣的黑色異界生物,巴眨巴眨地用四只眼睛盯著他,接著咧開一個滿口利齒的笑。 --我不是新人真是太好了啊大小姐。 利恩不知該笑還是該哭地想著。 他永遠記得,記憶初始睜開視界的那一瞬間,看見的是怎樣純粹晶瑩的碧綠顏色,彷彿夢彷彿幻境,像是凝結了大地魂魄的翡翠。
「阿奇波爾多。」 那是一雙眼睛。 人偶般沒有感情沒有靈魂,情緒空洞的玻璃眼珠。 「--因為是這樣荒唐又莫名其妙的理由,從今以後還請你多多指教了。我不會勉強你稱呼我大小姐,我叫你阿奇叔可以嗎?」 他手一撐坐起來,穿著白衫紅裙的矮小少女留著一頭和眸色相仿、千年幽靜湖水般的暗綠色長髮,因為跪坐姿勢而露出來的膝蓋仔細一看竟是無機質的球型關節。 --原來,真的是人偶。 「…用沒表情的臉說這麼多話真讓人嚇一跳欸,大小姐。」縱使被容許其他稱呼他還是毫不考慮地選了前者,摸了摸口袋掏出香菸銜著、但沒點火。 「其他人也這麼說。」人偶少女聳聳肩,不置可否。 「這話聽起來我們還有其他夥伴囉?哎,果然人多點比較熱鬧。」抽菸這件事似乎沒被阻止,他索性給菸點上了火,呼出煙的同時也站了起來,裊娜地散開灰色的霧氣:「那就走吧?」 人偶少女也跟著站起來,他注意到她在紅裙底下的雙腳並沒有穿鞋。 「大小姐妳怎麼赤著腳?」 「嗯?啊,這個沒關係,反正已經習慣了。」她說。 儘管對方說習慣了,但他怎麼樣都覺得這樣不妥。他被喚醒的這個地方是荒野,離通往外界的門還有一段距離,路上碎石子很多,就算那雙腳不是活生生的肉足、赤腳走這樣的路應該也不舒服。 思考時間不超過五秒,他向前一伸手把那名身高不及自己腰高的人偶少女抱了起來,比預料中重了些,也沒有溫度。 「哇啊阿奇叔你做什麼--」 「果然還是不能讓小女生赤腳走這種路啊,那個聖女大人應該考慮到這種細節才對嘛!」 人偶少女睜著翡翠色玻璃眸子愣了,看他發出哈哈哈的爽朗笑聲,然後,縮著下頷放鬆了眉頭和嘴角弧度,伸出手扶住他的肩膀:「…真是,拿你沒辦法。」 那個時候的表情,後來他這麼想,也許是人偶少女第一次的微笑。 因為和他們的相遇,開始擁有感情的人偶。 笑了。 她在早餐途中提到那個話題。
「那個,大小姐不好意思可以請您再說一次嗎?」微笑少年庫勒尼西很有禮貌地提問。 「我說,我在考慮要不要找新人加入。」人偶少女冷著一張本來就沒什麼表情的臉,懷疑眼前這群人還沒睡醒所以都耳背:「你們,這麼討厭新朋友?--瑪格姊我看到地獄獵心獸的角了。」 「並不是不喜歡新人,只是、」艾伯李斯特從麥片粥裡抬起頭推了推眼鏡。 「只是如果新人一來,他就要坐大小姐旁邊了吧?」旁邊的艾依查庫撐著臉說。 「嗯,所以?」揚眉。 「那個位置是OT!OT啊!!那可是比PG還要重要的位置欸大小姐!」利恩拍著桌子幾乎要跳起來,其他人則用『你說出我們的心聲了』的表情激賞地看著他。 「…不,我完全聽不懂你的意思,利恩。」人偶少女皺起了眉頭:「再說,我旁邊的位置,在布列來之前一直都是古魯坐的呢?」 「--所以那個位置是本大爺的。」閉著眼睛啃麵包的古魯瓦爾多突然這麼接話,與其說是早晨難得的發言不如說那樣子根本在說夢話。 於是發言無視。 「總之,」銀髮審判官布列依斯靠過來執起人偶少女的手,灰銀色的眼睛無比懇切地看著她:「新人的事情希望妳可以再深思一些,大小姐。」 然後就像吃了一計封印枷鎖般,後來這個話題便被擱置了下來。 「我(們)開動了!」
他們的飯桌戰爭都是從這句話開始的。 「阿貝爾,請遞鹽給我。」 「來,大小姐--啊靠艾依查庫那是本大爺的肉!」 「上面又沒寫你的名字。」 「可是艾依君,那是別人碗裡的東西。」 「大小姐,麵包幫您塗多一點奶油?」 「帝國的軍犬還偷別人碗裡的食物很沒教養欸,艾依醬。」 「這麼說著的利恩,你的手在幹嘛。」 「啊啊瑪格順便再幫我拿瓶酒。」 「還有人要起士嗎?欸阿貝爾那刀是抹奶油的不要去挖果醬!」 「大小姐請遞給我糖。」 「你們不要那就給我吃。」 「幹!」 「利恩君請克制你的髒話。」 「古魯你連裝飾用的荷蘭芹都吞下去了嗎?!」 「臥槽阿貝爾給我吐出來!」 「手短怪我囉?」 「尼西你還要火腿嗎?大小姐請給我鹽。」 「等等,大叔你那是第幾瓶了?」 「阿奇你上次不是才說要少喝點酒?」 「炸魚通常不是沾芥末?」 「誰炸魚沾芥末啦!沾番茄醬才對吧?」 「欸炸魚不是都沾美乃滋嗎?」 「美乃滋是邪魔歪道啦炸魚要沾芥末!!」 晚餐內容明明沒有炸魚卻討論起炸魚的話題,坐在長桌這頭的主位的人偶少女看著桌子另一頭不自覺揚起了微笑。 「…大小姐?」坐離人偶少女最近的銀髮審判官投來不解的視線,旁邊啃著裝飾蘿蔔花的銀色黑王子也回過頭來。 「嗯,果然還是覺得大家一起吃飯最好了。」她說,邊晃著腳邊搗碎濃湯碗上覆蓋的那層酥皮。 亂七八糟的杯盤碰撞人聲嘈雜中不知是誰冒出了一句『剩菜最多的傢伙明天要去當大小姐的坐騎』,接著一支叉子便飛越了食桌釘到後面的牆上,再然後小番茄葡萄乾洋蔥片還有裝飾盤子的胡蘿蔔荷蘭芹漫天飛舞,不過是十個人的餐桌也弄得像整群強盜的食堂,人偶少女慢慢咀嚼著酥皮想著果然還是跟大家一起吃飯最好。 今天的飯桌戰爭,才剛剛開始。 鮮血落了下來。
高聳入天的針葉林茂茂密密地掩住了天,本來就不是多光亮的世界在這樣的密林中簡直跟深夜沒什麼兩樣,腐葉土潮濕的氣味混著鐵鏽的鹹澀衝擊鼻腔。 滴答。 魔物Lilit搖晃著不堪的殘影靠了過來,嘴邊溢出鱗粉般暈眩色彩的霧氣,明明只是影子卻擁有這麼誇張的威壓感真是太放肆了,他想。 血滲進握著劍的手指關節,磨合著武器的老繭些許發疼了起來。 「怎麼能在這種地方、認輸啊…混帳。」 用力的吸氣再用力的吐氣,然後更用力地握住劍柄。 「古魯!這裡還是--」 「--閉嘴瑪格莉特,女人少說廢話給我退下去。」 不過只是受了點傷沒什麼大不了的。 死亡早就不在選項裡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呢?女人總是那樣愛大驚小怪。 鮮血落了下來。 滴答。 生前的他會害怕什麼他還沒有想起來,但是現在的他害怕著眼淚,害怕那個人的眼淚。那個時候明明重傷倒地連動都不能動的人是自己,那個人卻在旁邊抓著他的衣角拼命掉眼淚,哭得好像痛的人是她。 到現在他還是不懂人偶少女到底為什麼哭,他只知道他絕對不想再看見那雙翡翠色的眼睛哭泣。 「古魯,還行嗎?」 「說什麼傻話呢,大小姐。」 腐葉土被踢起的瞬間,他提劍起步。 --為了不讓她哭泣、 「怎麼能再輸第二次--!!!!!」 --我會成為守護那個人的國王。 「總之就是這樣荒唐又莫名其妙的理由,從今天開始我們得一起共事、嗯,用你的話來說就是『隊友』?嘛,反正我也不太期望你叫我大小姐,你可以隨便稱呼--」
「--人看起來很冷淡結果意外地很多話呢,大小姐。」 銀髮青年執起人偶少女蔥白的手指,不重不輕地落下一個吻:「就這麼稱呼吧,大小姐。」 人偶少女沒感情的視線盯著眼前傾身向自己屈膝的青年,黑王子古魯瓦爾多,藏在那雙鮮紅瞳眸深處的什麼似乎咧開了笑。違和的。 「…我看你不只失憶,連人格都丟掉了?」 「也許?」銀色的黑王子從嘴邊勾起怎麼看都不太對勁的微笑。 記憶跟人格是可以一起喪失的。 人偶少女突然想起了穿著紫色燕尾服的少年在最後提醒的話語,所以就算第一次見面也可以感覺到青年身上散發的違和感。 「…大小姐?」 驚覺自己一直盯著銀髮青年看的人偶少女掩飾著羞赧轉過身去,如玻璃珠般的翠綠眼眸斂了下來:「…沒事,你就這樣保持笑容吧。」 --一旦你收回了記憶的碎片,就不會再這樣笑著了。 她如此預感。 「對了,剛剛布勞君說我們還有一位同伴,雖然有點唐突不過、現在去迎接她吧?」 「知道了。」 所以,就算只有這個現下也好,請你記著你笑著的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