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眼睛父親總是說，她有一雙像母親的眼睛。
像曬乾的紅棗、低調又不張揚的溫暖赤色，笑起來就成為一整季豐收的秋，生起氣來好似燃燒的草原野火，哭泣的時候是泡在冰糖水裡的枸杞－－只不過，她和母親都同樣堅強得鮮少流淚。 她比兩個兄長都來的像父親，但唯獨那雙眼與母親過分相似。 不是家裡那個穩重端莊會刺繡會做榛子酥的娘，而是那只在父親的午夜夢迴裡才見得到的、馳騁於廣袤草原上的塞外姑娘。 儘管因眼疾而退休的父親現在能看見的事物已經很少了，但她想父親至今仍在她仰望他的這雙眼眸裡尋找他曾經青春的那些歲月、他的塞外流浪和分手一別後便再也沒見過面的札烏賈。 父親總是說她有一雙像母親的眼睛，但這個『母親』，她卻未曾謀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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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在塞外
男人的名字叫穆詠程。
除了有一個曾是外國使節的入贅父親以外，他的家庭和人生與一般中原人沒什麼不同，讀書、習武、繼承家業，二十出頭的時候他成為錦淵鏢局的鏢師，工作了幾年母親找來媒婆給他說了一門婚事，對方是大商行的二小姐，倒也是個門當戶對的喜事。
結婚之後沒幾年就陸續有了兩個孩子，妻子的肚皮爭氣，連著兩個都是男孩，一個叫穆麒、一個叫穆舜，帝王與麒麟的一組名字，妻子和父親都很喜歡。小兒子出生之後他本來想要辭去鏢師的工作，但妻子卻說她喜歡作為鏢師的穆詠程，於是辭職一事就擱了下來。
之後一晃眼就是十年。
小兒子十歲生辰那天，鏢局來了個大工作，說是要護送一隊布疋綢緞的商旅循絲路去塞外做買賣，來回估計至少要兩年，不過報酬頗豐、回來至少可以有一陣子不用再工作，「不覺得正好是個機會去塞外開開眼界嗎？」，於是就在妻子的支持下他收拾了行囊踏上了前往塞外的旅途。
－－然而誰也沒料到那個災難會就這樣從天而降。
無法預料的沙塵暴來得又急又快，雖然運氣好撿回一命、人卻跟商隊完全走散了，回過神來身上已經沒有能再繼續走下去的糧食與水，而眼前是一片沒有盡頭的沙漠。
他以為他會就這樣死在這個荒蕪的外地。
但是再醒來的時候，置身的卻是陌生的帳篷之中。
床鋪上鋪著某種動物的毛皮，空氣裡有薰香的氣味。他覺得口乾舌燥想要找水，完全不聽使喚的手腳竟不小心打翻了水壺，聲音驚動了帳外的什麼人，腳步聲之後隨著那刺眼光芒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名年輕女孩，五官深邃的長相，曬乾紅棗似的眼眸，與他曾在中原看過的外國人都截然不同。
有那麼一瞬間穆詠程懂了什麼叫做一見鍾情。
接下來整整一個月他染上風寒，在睡與醒來的模糊意識中他斷斷續續地作了幾個關於中原的夢，夢裡有摯愛的妻兒與鏢局的夥伴，懷念的穆家院落與街上熱鬧的市集，然後莫名其妙的就哭了，眼淚落下的時候會替他溫柔拭去的是那名異國女子，他記得他只要睜開眼睛，她一定都在。
把病養好最終花了快三個月的時間，期間他藉著比手劃腳稍微學會了語言，破碎的訊息裡他知曉了拯救他的這支遊牧民們不曾接觸過漢人，而此處是沙漠的邊陲，遠離往來國家的貿易道路、飼養駱駝和旋角羚羊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
－－還有那個擁有曬乾紅棗顏色眼睛的女孩，她的名字是梅雅莉。
一族的長老說他們救他只是因為見他有難，對此穆詠程心懷感激，為了報答他們，他將回大梁的打算暫且拋諸腦後。
他漸漸適應了生活，幫忙他們趕走來犯的沙漠劫匪、教導那裡的男人們一些簡單的武術，梅雅莉會教他駱駝上的騎射，教他看沙漠的天氣和怎麼設置抓沙鼠的陷阱；族裡的小孩子們很喜歡他，因為無法正確喊出他的名字於是都稱呼他『穆穆』（而他後來才聽說『穆穆』指的是旋角羚羊的崽子），他們說、「穆穆，你可不可以永遠留下來？」。
留下來。
這話說得很輕，但響在心頭上很重。
在旁邊的梅雅莉聽見了，有些生氣地喝斥了孩子們，回頭苦笑著說原諒孩子們不懂事。她說他該回去，「靈魂要留在應屬的地方。」，指著地平線上太陽升起的地方又說了一次穆穆你該回去。
那雙眼睛裡的顏色折著陽光，那麼溫暖又瀲灩的赤色，一年來他天天看著這雙眸，看著她歡笑她生氣她為他操心的模樣，二十出頭的異國女子，竟也能有這般沉穩果決。
穆詠程知道他是放不下了。
在他們第一次在帳篷裡對上視線的瞬間，他就放不下了，離不開了。
他抓住梅雅莉的手，說他想留下來。
「你要留下來？」
「再也不走了。」
然後他記得她哭了，第一次的，平常剽悍得能單手宰羊的梅雅莉在他面前哭得像個普通女孩。
沒過多久時日族裡就給他們舉辦了頗盛大的婚禮，彼時他才知道梅雅莉是長老的小女兒，他們在眾人的祝賀與篝火旁的歌舞中交杯，婚禮的最後他親吻梅雅莉的鼻樑，她瞇起眼睛的笑像要把彼此的臉頰都染紅。
他們成為了夫妻，梅雅莉成為了他的札烏賈。
時間繼續往前流轉，長老換代、他們的兒子早夭，生命出現又逝去，回過神來又是兩年，穆詠程不再在夢裡夢見中原，連妻兒的臉都無法正確的回憶起。
當他連漢語的使用都開始感到陌生之時，出現在他們部落裡的是一隊西方商人。
來自沙漠邊陲更西的地方，金髮白皮膚的高大外國人，他以前在附離鏢局裡看過幾次，說話的方式跟遊牧民們有些類似。領隊的外國人似乎懂漢語，他一下子就認出了穆詠程是大梁人，在聽說他的來歷後便頗為親切地詢問他要不要跟著商隊一起回中原。
還沒從這份震驚中恢復呢，身旁的梅雅莉就擅自替他應了聲好。
「－－靈魂要留在應屬的地方。」
她又重複了這句與幾年前一模一樣的話，他這時才察覺梅雅莉從來沒有放棄要讓他回去，駝民女人共有的硬脾氣，握住他掌心的手有力，曬乾紅棗色的雙眼裡沒有絲毫遲疑。
從做決定到付諸實行不消兩日，梅雅莉手腳勤快地替他打點好這趟回大梁所需要的一切，恍惚間他想起當初要離京的時候妻子也是這樣，忽然有種他可能再也回不了這個沙漠邊陲之地的預感，「說什麼呢，穆穆，這裡不是你應屬的地方。」，而聽他這樣說的梅雅莉只是笑著親吻了他的鼻梁。
「我說過我再也不走的。」
「嗯，所以我會把你的心留下。」
梅雅莉按著他碰觸她臉頰的手，微微側過頭去在他的掌心裡留下一個吻：「其他的，就還給你的應屬之地。我什麼都不要。」
然後。
然後那就是他們的訣別。
穆詠程不太記得自己最後是怎麼回到大梁的，意識很朦朧，下馬時踩在穆家門口的石磚地上還有些錯覺的虛浮感，哭著從門裡奔出來抱住他的妻子和兩個長大的兒子都有些不真實。京城的空氣，五月的風，他是回到了嚮往已久的故土，但他的心卻真的如梅雅莉所說被她留在那片大漠裡了，遏止不住的悲傷與矛盾化作淚水和一個無聲的哭泣。
×
那之後過了一年。
穆詠程的塞外流浪意外短得僅只三年有餘，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在錦淵裡蔚為一段走鏢傳奇，之於他卻像一場邯鄲夢。
他沒想過要再循路回去那個沙漠邊陲，可能是因為梅雅莉的話語至今仍懸在心上。
她說她什麼都不要。
「穆先生！太好啦您正好在家！」
將他從走神中喚回來的是以前認識的一個附離鏢局的蒙古男人，壯漢推開他家的後院籬門走進來，懷裡揣著一個繡有圖騰花紋的襁褓，那顏色他有點眼熟：「這次去走絲路的鏢，回程路上收到了一個指名要給您的包裹呢！」
「包裹？」
「其實是一個女人帶著她的孩子來保人身鏢啦！她說她要帶這個孩子給您，還有口信呢！」
蒙古男人有些笨拙地將襁褓放在他手上，貨真價實的嬰兒的重量，一股子奶香和風塵僕僕的氣味，他聽著蒙古男人轉述的口信，嚇得差點沒把孩子摔在地上。
我把你的心留下。其他的，我什麼都不要。
「女人呢！那個帶孩子來的女人呢？」他急急忙忙地追問。
「欸…連京城都沒進來，城門那裡就騎馬回頭了。」
丈二金剛的蒙古男人有些困惑，他想他是無法從友人的口中再問出什麼了，現在再策馬去追也只是徒勞，他不知道那個女人是否就是梅雅莉，他只知道此刻被他抱在懷裡的嬰兒，有一雙代表著那段魂牽夢縈的流浪歲月的曬乾紅棗色眼睛。
晚冬的風裡似乎嗅到了梅花的香味。
穆詠程知道他該幫孩子取怎樣的名字了。
除了有一個曾是外國使節的入贅父親以外，他的家庭和人生與一般中原人沒什麼不同，讀書、習武、繼承家業，二十出頭的時候他成為錦淵鏢局的鏢師，工作了幾年母親找來媒婆給他說了一門婚事，對方是大商行的二小姐，倒也是個門當戶對的喜事。
結婚之後沒幾年就陸續有了兩個孩子，妻子的肚皮爭氣，連著兩個都是男孩，一個叫穆麒、一個叫穆舜，帝王與麒麟的一組名字，妻子和父親都很喜歡。小兒子出生之後他本來想要辭去鏢師的工作，但妻子卻說她喜歡作為鏢師的穆詠程，於是辭職一事就擱了下來。
之後一晃眼就是十年。
小兒子十歲生辰那天，鏢局來了個大工作，說是要護送一隊布疋綢緞的商旅循絲路去塞外做買賣，來回估計至少要兩年，不過報酬頗豐、回來至少可以有一陣子不用再工作，「不覺得正好是個機會去塞外開開眼界嗎？」，於是就在妻子的支持下他收拾了行囊踏上了前往塞外的旅途。
－－然而誰也沒料到那個災難會就這樣從天而降。
無法預料的沙塵暴來得又急又快，雖然運氣好撿回一命、人卻跟商隊完全走散了，回過神來身上已經沒有能再繼續走下去的糧食與水，而眼前是一片沒有盡頭的沙漠。
他以為他會就這樣死在這個荒蕪的外地。
但是再醒來的時候，置身的卻是陌生的帳篷之中。
床鋪上鋪著某種動物的毛皮，空氣裡有薰香的氣味。他覺得口乾舌燥想要找水，完全不聽使喚的手腳竟不小心打翻了水壺，聲音驚動了帳外的什麼人，腳步聲之後隨著那刺眼光芒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名年輕女孩，五官深邃的長相，曬乾紅棗似的眼眸，與他曾在中原看過的外國人都截然不同。
有那麼一瞬間穆詠程懂了什麼叫做一見鍾情。
接下來整整一個月他染上風寒，在睡與醒來的模糊意識中他斷斷續續地作了幾個關於中原的夢，夢裡有摯愛的妻兒與鏢局的夥伴，懷念的穆家院落與街上熱鬧的市集，然後莫名其妙的就哭了，眼淚落下的時候會替他溫柔拭去的是那名異國女子，他記得他只要睜開眼睛，她一定都在。
把病養好最終花了快三個月的時間，期間他藉著比手劃腳稍微學會了語言，破碎的訊息裡他知曉了拯救他的這支遊牧民們不曾接觸過漢人，而此處是沙漠的邊陲，遠離往來國家的貿易道路、飼養駱駝和旋角羚羊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
－－還有那個擁有曬乾紅棗顏色眼睛的女孩，她的名字是梅雅莉。
一族的長老說他們救他只是因為見他有難，對此穆詠程心懷感激，為了報答他們，他將回大梁的打算暫且拋諸腦後。
他漸漸適應了生活，幫忙他們趕走來犯的沙漠劫匪、教導那裡的男人們一些簡單的武術，梅雅莉會教他駱駝上的騎射，教他看沙漠的天氣和怎麼設置抓沙鼠的陷阱；族裡的小孩子們很喜歡他，因為無法正確喊出他的名字於是都稱呼他『穆穆』（而他後來才聽說『穆穆』指的是旋角羚羊的崽子），他們說、「穆穆，你可不可以永遠留下來？」。
留下來。
這話說得很輕，但響在心頭上很重。
在旁邊的梅雅莉聽見了，有些生氣地喝斥了孩子們，回頭苦笑著說原諒孩子們不懂事。她說他該回去，「靈魂要留在應屬的地方。」，指著地平線上太陽升起的地方又說了一次穆穆你該回去。
那雙眼睛裡的顏色折著陽光，那麼溫暖又瀲灩的赤色，一年來他天天看著這雙眸，看著她歡笑她生氣她為他操心的模樣，二十出頭的異國女子，竟也能有這般沉穩果決。
穆詠程知道他是放不下了。
在他們第一次在帳篷裡對上視線的瞬間，他就放不下了，離不開了。
他抓住梅雅莉的手，說他想留下來。
「你要留下來？」
「再也不走了。」
然後他記得她哭了，第一次的，平常剽悍得能單手宰羊的梅雅莉在他面前哭得像個普通女孩。
沒過多久時日族裡就給他們舉辦了頗盛大的婚禮，彼時他才知道梅雅莉是長老的小女兒，他們在眾人的祝賀與篝火旁的歌舞中交杯，婚禮的最後他親吻梅雅莉的鼻樑，她瞇起眼睛的笑像要把彼此的臉頰都染紅。
他們成為了夫妻，梅雅莉成為了他的札烏賈。
時間繼續往前流轉，長老換代、他們的兒子早夭，生命出現又逝去，回過神來又是兩年，穆詠程不再在夢裡夢見中原，連妻兒的臉都無法正確的回憶起。
當他連漢語的使用都開始感到陌生之時，出現在他們部落裡的是一隊西方商人。
來自沙漠邊陲更西的地方，金髮白皮膚的高大外國人，他以前在附離鏢局裡看過幾次，說話的方式跟遊牧民們有些類似。領隊的外國人似乎懂漢語，他一下子就認出了穆詠程是大梁人，在聽說他的來歷後便頗為親切地詢問他要不要跟著商隊一起回中原。
還沒從這份震驚中恢復呢，身旁的梅雅莉就擅自替他應了聲好。
「－－靈魂要留在應屬的地方。」
她又重複了這句與幾年前一模一樣的話，他這時才察覺梅雅莉從來沒有放棄要讓他回去，駝民女人共有的硬脾氣，握住他掌心的手有力，曬乾紅棗色的雙眼裡沒有絲毫遲疑。
從做決定到付諸實行不消兩日，梅雅莉手腳勤快地替他打點好這趟回大梁所需要的一切，恍惚間他想起當初要離京的時候妻子也是這樣，忽然有種他可能再也回不了這個沙漠邊陲之地的預感，「說什麼呢，穆穆，這裡不是你應屬的地方。」，而聽他這樣說的梅雅莉只是笑著親吻了他的鼻梁。
「我說過我再也不走的。」
「嗯，所以我會把你的心留下。」
梅雅莉按著他碰觸她臉頰的手，微微側過頭去在他的掌心裡留下一個吻：「其他的，就還給你的應屬之地。我什麼都不要。」
然後。
然後那就是他們的訣別。
穆詠程不太記得自己最後是怎麼回到大梁的，意識很朦朧，下馬時踩在穆家門口的石磚地上還有些錯覺的虛浮感，哭著從門裡奔出來抱住他的妻子和兩個長大的兒子都有些不真實。京城的空氣，五月的風，他是回到了嚮往已久的故土，但他的心卻真的如梅雅莉所說被她留在那片大漠裡了，遏止不住的悲傷與矛盾化作淚水和一個無聲的哭泣。
×
那之後過了一年。
穆詠程的塞外流浪意外短得僅只三年有餘，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在錦淵裡蔚為一段走鏢傳奇，之於他卻像一場邯鄲夢。
他沒想過要再循路回去那個沙漠邊陲，可能是因為梅雅莉的話語至今仍懸在心上。
她說她什麼都不要。
「穆先生！太好啦您正好在家！」
將他從走神中喚回來的是以前認識的一個附離鏢局的蒙古男人，壯漢推開他家的後院籬門走進來，懷裡揣著一個繡有圖騰花紋的襁褓，那顏色他有點眼熟：「這次去走絲路的鏢，回程路上收到了一個指名要給您的包裹呢！」
「包裹？」
「其實是一個女人帶著她的孩子來保人身鏢啦！她說她要帶這個孩子給您，還有口信呢！」
蒙古男人有些笨拙地將襁褓放在他手上，貨真價實的嬰兒的重量，一股子奶香和風塵僕僕的氣味，他聽著蒙古男人轉述的口信，嚇得差點沒把孩子摔在地上。
我把你的心留下。其他的，我什麼都不要。
「女人呢！那個帶孩子來的女人呢？」他急急忙忙地追問。
「欸…連京城都沒進來，城門那裡就騎馬回頭了。」
丈二金剛的蒙古男人有些困惑，他想他是無法從友人的口中再問出什麼了，現在再策馬去追也只是徒勞，他不知道那個女人是否就是梅雅莉，他只知道此刻被他抱在懷裡的嬰兒，有一雙代表著那段魂牽夢縈的流浪歲月的曬乾紅棗色眼睛。
晚冬的風裡似乎嗅到了梅花的香味。
穆詠程知道他該幫孩子取怎樣的名字了。
03 秋獵
遠遠地響起了馬蹄聲。
晚秋的京郊，兩匹駿馬一前一後全力奔馳，彷彿追趕彷彿競逐地奔過泛黃的草原，泥地上濺起了飛塵，迎面而來的風揚起了馬背上少女們的長髮，大梁的京城被她們遙遠地甩成一個灰色小點。
跑在前面的黑髮少女舉起了弓拉滿了弦，她騎乘的黑馬絲毫沒有減速，只見她挺直上半身，瞄準位於她左斜前方幾尺遠的地方，放出手上的箭矢。
咻地一聲破空裂響，黑曜石的簇頭眨眼間就射穿了來不及逃跑的野兔頸子。
「好哩！」
握著拳很高興的少女穆子梅勒住韁繩放慢了速度，「穆姑娘身手甚好。」，後頭跟上來的金髮少女古麗罕如是說道。
「哪兒的話，跟小古姊姊比起來還差得遠了！」子梅翻身下馬，指著那些綁在麗罕馬後的那些兔子與野狐有些羨慕地說，彎身拾起了地上死去的野兔：「我也只是小時候練劍閒暇之餘讓我們鏢局的小哥哥們上上箭術課的程度。」
「那就是穆姑娘天資好吧，說起來妳的眼睛不太像中原這裡的人？」麗罕問得有些小心翼翼，墨色的眼垂下來望進子梅那雙彷若曬乾紅棗顏色的眸子裡。
「嗯，爹爹說我的親生娘是塞外的人。」子梅很大方地回應道：「我雖然長得很像爹爹，不過就這雙眼睛像我娘。」
取出箭頭之後便就地放血，簡單處理之後將野兔綁上自己的馬的子梅抬起頭來，偏西的陽光將有雲的天空染上淡淡的橙色。
「－－爹爹說我娘在那裡的某處。」
她說，指著地平線的彼方，背著京城遙望的西方盡頭。
「我想我總有一天會去那裡找我娘的。」
京郊草原上颳起了一陣風，帶著潮濕的泥土氣味，古麗罕覺得她好像也同時嗅到了某種近似於梅花的暗香，隱隱的錯覺。
「再往那邊繞繞再回京吧，」重新踩著馬鐙上馬，子梅笑了起來：「也許打隻鹿？」
「好主意。」
身上有著一半邊疆民族血緣的少女也被帶著笑起了些許，她金色的髮辮映著日照閃閃發光。
馬蹄聲再度揚起，錯落著響進高高的晚秋天空裡。
×
向晚。
在西城門跟說要先回鏢局的古麗罕告別，子梅讓馬匹維持著小碎步的行進，繞往了離家比較近的東城門。
由於宵禁的關係，為了趕在閉關城門前進出的人們常將這東城門口擠得彷彿早市，子梅在這人群之中見到了幾個騎著馬的眼熟背影，不禁策馬跑了幾步上前去迎向他們。
「梓里哥！」
聽到她這麼一喚便回過頭來的是穿著錦淵的藍制服的黑髮青年鳳梓里，「妹妹！」，身為結拜兄長的他見到子梅很是開心的樣子，放慢了馬的腳步等待她跟上。
而在他前面的另外兩人則是麒麟商號的尹蒼靖和殷復，都是熟面孔，只是這三個人同時出現在一起的畫面讓子梅覺得新鮮。
「好難得看到靖哥哥跟殷叔也一起呢？」抬手先跟三人行了禮，雖然其中殷復的年紀最長、不過老交情上大家都是一貫的平輩禮。
「正好都去積溪縣辦點事，路上遇到就一塊兒了。」蒼靖說，身旁的殷復則默默地以眼神附議。
「對了積溪縣！之前聽哥哥說要去給鳥卦的老婆送信，怎麼樣？是大美人吧？」
「那是一個孩子的娘，妹妹。」
大概知道子梅在暗示什麼的梓里有些沒好氣地答，前面蒼靖的笑聲傳了過來，子梅於是也咧著牙齒嘻嘻地笑了。
「小梅今天去城外做什麼？」蒼靖問，指指子梅馬背後面那在弓下包得挺顯眼的行李。
「跟小古姊姊去打獵，正好今天休班就一起去玩會兒。」
子梅邊說邊解開包袱的口袋，從裡面抓出一隻野鴨：「雖然我記得靖哥哥好像喜歡吃烤雞，不過這時節的鴨子也不錯。今天跟小古姊姊玩過頭了，不先分點再回家我怕母親要罵我。」
蒼靖聽了有些疑惑地說『到會被令堂責罵的程度，那是打了多少啊』，並伸手接下了那只野鴨。抬頭視線正好掃進包袱裡，那裏頭有只看起來像鹿的大型獵物。
－－這肯定會被罵的。
「殷叔呢？兔子還是鴨子？帶回去給慕真吃吧！」
接下來子梅的話頭扔向了寡言的殷復，大家都保持著沉默等待這個男人的開口，只見他盯著子梅的包袱像在思考什麼，好一陣子才吐出兔子兩字。
「我沒有嗎。」旁邊看子梅把腳綁在一起的兩只野兔遞給殷復的梓里隨口道。
但那語氣不是一個詢問，比較像是個招呼。
「欸，我以為哥哥今天晚上來家裡吃飯耶？」子梅那雙紅棗色的眸對上了梓里黛藍的眼，她總是這樣對有把握的事情過分確信的。
想來是沒有不去的理由，梓里微笑起來說那就晚點見。
過了城門不用走太遠就會見到錦淵鏢局的大門，似是還有其他事要忙的殷復和蒼靖便在街口跟這對乾兄妹道別。殷復臨走前向子梅道了聲謝，不是什麼大事，但也足夠讓她開心了。
夕陽西下的天空一片橙紅漸層成紫的顏色，聽見幾隻烏鴉的鳴啼，伴隨城門即將閉關的吆喝。
秋天就要結束了。
晚秋的京郊，兩匹駿馬一前一後全力奔馳，彷彿追趕彷彿競逐地奔過泛黃的草原，泥地上濺起了飛塵，迎面而來的風揚起了馬背上少女們的長髮，大梁的京城被她們遙遠地甩成一個灰色小點。
跑在前面的黑髮少女舉起了弓拉滿了弦，她騎乘的黑馬絲毫沒有減速，只見她挺直上半身，瞄準位於她左斜前方幾尺遠的地方，放出手上的箭矢。
咻地一聲破空裂響，黑曜石的簇頭眨眼間就射穿了來不及逃跑的野兔頸子。
「好哩！」
握著拳很高興的少女穆子梅勒住韁繩放慢了速度，「穆姑娘身手甚好。」，後頭跟上來的金髮少女古麗罕如是說道。
「哪兒的話，跟小古姊姊比起來還差得遠了！」子梅翻身下馬，指著那些綁在麗罕馬後的那些兔子與野狐有些羨慕地說，彎身拾起了地上死去的野兔：「我也只是小時候練劍閒暇之餘讓我們鏢局的小哥哥們上上箭術課的程度。」
「那就是穆姑娘天資好吧，說起來妳的眼睛不太像中原這裡的人？」麗罕問得有些小心翼翼，墨色的眼垂下來望進子梅那雙彷若曬乾紅棗顏色的眸子裡。
「嗯，爹爹說我的親生娘是塞外的人。」子梅很大方地回應道：「我雖然長得很像爹爹，不過就這雙眼睛像我娘。」
取出箭頭之後便就地放血，簡單處理之後將野兔綁上自己的馬的子梅抬起頭來，偏西的陽光將有雲的天空染上淡淡的橙色。
「－－爹爹說我娘在那裡的某處。」
她說，指著地平線的彼方，背著京城遙望的西方盡頭。
「我想我總有一天會去那裡找我娘的。」
京郊草原上颳起了一陣風，帶著潮濕的泥土氣味，古麗罕覺得她好像也同時嗅到了某種近似於梅花的暗香，隱隱的錯覺。
「再往那邊繞繞再回京吧，」重新踩著馬鐙上馬，子梅笑了起來：「也許打隻鹿？」
「好主意。」
身上有著一半邊疆民族血緣的少女也被帶著笑起了些許，她金色的髮辮映著日照閃閃發光。
馬蹄聲再度揚起，錯落著響進高高的晚秋天空裡。
×
向晚。
在西城門跟說要先回鏢局的古麗罕告別，子梅讓馬匹維持著小碎步的行進，繞往了離家比較近的東城門。
由於宵禁的關係，為了趕在閉關城門前進出的人們常將這東城門口擠得彷彿早市，子梅在這人群之中見到了幾個騎著馬的眼熟背影，不禁策馬跑了幾步上前去迎向他們。
「梓里哥！」
聽到她這麼一喚便回過頭來的是穿著錦淵的藍制服的黑髮青年鳳梓里，「妹妹！」，身為結拜兄長的他見到子梅很是開心的樣子，放慢了馬的腳步等待她跟上。
而在他前面的另外兩人則是麒麟商號的尹蒼靖和殷復，都是熟面孔，只是這三個人同時出現在一起的畫面讓子梅覺得新鮮。
「好難得看到靖哥哥跟殷叔也一起呢？」抬手先跟三人行了禮，雖然其中殷復的年紀最長、不過老交情上大家都是一貫的平輩禮。
「正好都去積溪縣辦點事，路上遇到就一塊兒了。」蒼靖說，身旁的殷復則默默地以眼神附議。
「對了積溪縣！之前聽哥哥說要去給鳥卦的老婆送信，怎麼樣？是大美人吧？」
「那是一個孩子的娘，妹妹。」
大概知道子梅在暗示什麼的梓里有些沒好氣地答，前面蒼靖的笑聲傳了過來，子梅於是也咧著牙齒嘻嘻地笑了。
「小梅今天去城外做什麼？」蒼靖問，指指子梅馬背後面那在弓下包得挺顯眼的行李。
「跟小古姊姊去打獵，正好今天休班就一起去玩會兒。」
子梅邊說邊解開包袱的口袋，從裡面抓出一隻野鴨：「雖然我記得靖哥哥好像喜歡吃烤雞，不過這時節的鴨子也不錯。今天跟小古姊姊玩過頭了，不先分點再回家我怕母親要罵我。」
蒼靖聽了有些疑惑地說『到會被令堂責罵的程度，那是打了多少啊』，並伸手接下了那只野鴨。抬頭視線正好掃進包袱裡，那裏頭有只看起來像鹿的大型獵物。
－－這肯定會被罵的。
「殷叔呢？兔子還是鴨子？帶回去給慕真吃吧！」
接下來子梅的話頭扔向了寡言的殷復，大家都保持著沉默等待這個男人的開口，只見他盯著子梅的包袱像在思考什麼，好一陣子才吐出兔子兩字。
「我沒有嗎。」旁邊看子梅把腳綁在一起的兩只野兔遞給殷復的梓里隨口道。
但那語氣不是一個詢問，比較像是個招呼。
「欸，我以為哥哥今天晚上來家裡吃飯耶？」子梅那雙紅棗色的眸對上了梓里黛藍的眼，她總是這樣對有把握的事情過分確信的。
想來是沒有不去的理由，梓里微笑起來說那就晚點見。
過了城門不用走太遠就會見到錦淵鏢局的大門，似是還有其他事要忙的殷復和蒼靖便在街口跟這對乾兄妹道別。殷復臨走前向子梅道了聲謝，不是什麼大事，但也足夠讓她開心了。
夕陽西下的天空一片橙紅漸層成紫的顏色，聽見幾隻烏鴉的鳴啼，伴隨城門即將閉關的吆喝。
秋天就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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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白貓鳳梓里不喜歡雨。
京城靠水，天氣溫暖的時候三不五時就下雨，雨季一來更是一整個月的濕，進京第一年之於他可是難受得很。 滴答，滴答。 雨水從屋瓦上成串滴下來，梓里把雙手兜在袖口裡盯著腳邊的水窪，他記得早上還是晴朗的、現在卻是一片灰陰陰的天色，希望是場陣雨就好了。 「－－梓里，你就算討厭我也別站在那裡擋客人。」 背後傳來了聲音，轉過頭就見手裡拿著算盤輕敲櫃檯桌面的掌櫃青年穆舜站在那裡，一臉苦笑的表情，算珠撞擊著發出喀啦喀啦聲。 然後他才想起來他現在站的地方是這間兼客棧的茶樓門口，抿起嘴唇往門邊挪了一下位置。 |
「這麼擔心小梅的話，早知道今天你就跟她一起去不就好了？雖說是第一次走鏢，但也只是到城外給人送送信，你別這麼緊張。」穆舜繼續說，放下算盤從櫃檯裡轉出來，往梓里招手示意他過來坐著喝茶。
可是我從早上開始就沒見你靜下來過－－梓里沒把這話說出口，默默地走到穆舜對面坐下。午後茶樓的客人稀稀落落，可能是雨的關係，本該一起閒著的掌櫃忙到現在才有時間招呼他喝茶，這怎麼看都是想掩飾心裡超擔心自家妹妹的事實。
「…你才是，別老是跟麒兄一樣。」撿起了一顆瓜子，梓里他想起那個大他三歲的穆家長子，從初識起這些姓穆的男人就全都對他們家唯一一個女孩子過度疼愛保護（就差沒把人家監禁起來），搞得他也覺得好像得多留心這個結拜妹妹才行（各種意義上）。
偏偏他們家穆子梅卻生了一個不怕髒不怕累、跌倒也不會吭一聲的漢子性格，聽穆舜說小時候她從樹上摔下來流了滿臉血的時候也僅是喊了聲『爹爹我屁股疼』而已。
或許彼時她就註定會成為一個鏢師。
溫過的淺藍瓷杯裡注入了青翠色的茶湯後被推到眼前，梓里捧起茶杯，他記得這個溫熱的味道，前陣子給麒麟商號裡好茶的友人招待喝茶的時候也是這個味兒。
「毛尖？」
「哦，你知道啊？這是昨天老闆跟麒麟商號進來的一批貨，想說今天人少就拿點來泡給你喝。」穆舜咧著牙笑了，一邊『不過還是比不上家裡的碧螺春』這樣得寸進尺地說，一邊提起茶壺替梓里將空茶杯重新滿上。
納悶著穆舜說這種不知好歹的話真的不會被開除嗎的梓里低頭啜了一口茶，外頭的雨還在滴滴答答的落，櫃檯那邊此時傳來喊過掌櫃說要退房的招呼。
也幾乎是同時，門口那裡馬蹄踩過水窪之後停下來的聲音穿過了門板，不陌生的黑馬，店小二趕忙迎出去接韁繩時少女就這樣濕淋淋地鑽進了茶樓。
「小梅？」
「舜哥哥午安！啊、梓里哥哥也在？太好啦，我本來以為今天下雨你就不會出門的。」拉下擋雨的兜帽，少女子梅隨便跟自家兄長打了招呼之後就神神秘秘地往梓里跑來，從衣兜裡抱出了一隻白色的毛球湊到他面前：「你看，哥哥，是小貓！」
尖而小巧的耳朵、圓圓的臉，柔軟地搖來擺去的尾巴和水靈靈的眼，那是一只貓，京城裡少見的純白毛色，彷彿棉花糖一樣的小動物。
「什麼，妳這麼晚回來害哥哥們那麼緊張的原因就只是一隻貓！」穆舜從櫃檯那邊大聲抗議。
「…哪裡撿的？」無視穆舜的梓里問道。
「在城門口。御姊姊說鏢局不能養貓、母親大概也會反對，所以就想給哥哥看看。」回頭朝穆舜吐舌頭的子梅說，曬乾的紅棗色眼睛巴眨著問他願不願意養，還補了一句『下雨天還放牠在外面多可憐』，擺明就是希望他養著。
小白貓盯著梓里看，喵了一聲。
一瞬間梓里覺得心好像被什麼揪了一下。
「好，養吧。」
「梓里你要養嗎！」
「太棒啦！」
從雀躍的子梅手上接過小白貓，小而確實存在的溫暖讓他不禁露出了微笑。屋外仍有厭惡的雨聲，但在懷中的小白貓和旁邊這對開始拌嘴的穆家兄妹前，似乎都不算什麼了。
小白貓的名字，他後來取作『皓皓』。
－－誰都不知道，這是鳳梓里對貓痴狂的開始。
可是我從早上開始就沒見你靜下來過－－梓里沒把這話說出口，默默地走到穆舜對面坐下。午後茶樓的客人稀稀落落，可能是雨的關係，本該一起閒著的掌櫃忙到現在才有時間招呼他喝茶，這怎麼看都是想掩飾心裡超擔心自家妹妹的事實。
「…你才是，別老是跟麒兄一樣。」撿起了一顆瓜子，梓里他想起那個大他三歲的穆家長子，從初識起這些姓穆的男人就全都對他們家唯一一個女孩子過度疼愛保護（就差沒把人家監禁起來），搞得他也覺得好像得多留心這個結拜妹妹才行（各種意義上）。
偏偏他們家穆子梅卻生了一個不怕髒不怕累、跌倒也不會吭一聲的漢子性格，聽穆舜說小時候她從樹上摔下來流了滿臉血的時候也僅是喊了聲『爹爹我屁股疼』而已。
或許彼時她就註定會成為一個鏢師。
溫過的淺藍瓷杯裡注入了青翠色的茶湯後被推到眼前，梓里捧起茶杯，他記得這個溫熱的味道，前陣子給麒麟商號裡好茶的友人招待喝茶的時候也是這個味兒。
「毛尖？」
「哦，你知道啊？這是昨天老闆跟麒麟商號進來的一批貨，想說今天人少就拿點來泡給你喝。」穆舜咧著牙笑了，一邊『不過還是比不上家裡的碧螺春』這樣得寸進尺地說，一邊提起茶壺替梓里將空茶杯重新滿上。
納悶著穆舜說這種不知好歹的話真的不會被開除嗎的梓里低頭啜了一口茶，外頭的雨還在滴滴答答的落，櫃檯那邊此時傳來喊過掌櫃說要退房的招呼。
也幾乎是同時，門口那裡馬蹄踩過水窪之後停下來的聲音穿過了門板，不陌生的黑馬，店小二趕忙迎出去接韁繩時少女就這樣濕淋淋地鑽進了茶樓。
「小梅？」
「舜哥哥午安！啊、梓里哥哥也在？太好啦，我本來以為今天下雨你就不會出門的。」拉下擋雨的兜帽，少女子梅隨便跟自家兄長打了招呼之後就神神秘秘地往梓里跑來，從衣兜裡抱出了一隻白色的毛球湊到他面前：「你看，哥哥，是小貓！」
尖而小巧的耳朵、圓圓的臉，柔軟地搖來擺去的尾巴和水靈靈的眼，那是一只貓，京城裡少見的純白毛色，彷彿棉花糖一樣的小動物。
「什麼，妳這麼晚回來害哥哥們那麼緊張的原因就只是一隻貓！」穆舜從櫃檯那邊大聲抗議。
「…哪裡撿的？」無視穆舜的梓里問道。
「在城門口。御姊姊說鏢局不能養貓、母親大概也會反對，所以就想給哥哥看看。」回頭朝穆舜吐舌頭的子梅說，曬乾的紅棗色眼睛巴眨著問他願不願意養，還補了一句『下雨天還放牠在外面多可憐』，擺明就是希望他養著。
小白貓盯著梓里看，喵了一聲。
一瞬間梓里覺得心好像被什麼揪了一下。
「好，養吧。」
「梓里你要養嗎！」
「太棒啦！」
從雀躍的子梅手上接過小白貓，小而確實存在的溫暖讓他不禁露出了微笑。屋外仍有厭惡的雨聲，但在懷中的小白貓和旁邊這對開始拌嘴的穆家兄妹前，似乎都不算什麼了。
小白貓的名字，他後來取作『皓皓』。
－－誰都不知道，這是鳳梓里對貓痴狂的開始。
05 烹鯉魚
尹蒼靖現在很苦惱。
他盤坐在摸起來就很高級的雕花桌子上跟正對書桌的一缸金魚大眼瞪小眼，身邊是一片狼藉的書房，散落地上的書簡紙張留著差人來去時留下的腳印。
尹蒼靖現在很苦惱。
「說要找帳簿，但這簡直是給人添麻煩。」
這幾天京城鬧得沸沸揚揚的是朝廷裡的高官跟商人勾結、走私鴉片謀取不法暴利的消息，整起案件朝中上下牽連甚廣，不敢怠慢的刑部辦得手腳麻利，主犯的商賈張貳也人贓俱獲，但做為關鍵證據的帳簿卻怎麼都找不著。
聽說麟止和絮柳兩個鏢局的人都動起來了，翻遍全城在找那本帳簿。
「全城上下都翻遍還找不到的話一定是不在城裡吧，說起來怎麼沒人去查張貳他老婆…啊殷叔好像去了，我記得她娘家在揚州－－」
蒼靖的嘀咕半途而止。
大門口處有動靜，不是看熱鬧的民眾，而是什麼人。
－－有人正從外面窺探著裡面，有目的的。
剛才進來的時候沒有特別去動門窗，他按著腰際的小刀從緊閉的窗縫窺探窗外，看得見大門，但並沒有見到有人翻牆進來的動靜。
門外的人的氣息是靜穩的，想進來卻一點都不顯急躁，「難道是身手高強之輩？」。
鏢局的工作是危險的，誰都有可能一去不返，而此時究竟要選擇與牆外之人正面對決抑或匿去蹤跡來一個三十六計走為上策，著實讓蒼靖猶豫了幾秒。
就在此時，
「請問一下，府上有人在嗎！」
那是，再熟悉不過的少女的聲音。
「…小梅？」
×
一個商賈的妻子帶著襁褓中的兒子來錦淵保人身鏢，說要去南方的城鎮投靠家人。
鏢師從不過問太多客人的家事，銀子繳了手續辦好了，掌櫃看子梅在旁邊閒著沒事便問她要不要接這個工作，她沒有推辭。
一路上沒什麼事，既沒有莫名其妙的追兵也沒有遇到盜匪，倒是回來的時候被商賈的妻子委託了一封家書，摸著頗厚，用兩塊魚形的木板夾著綁起來，女人說要把這封家書交給她丈夫，還要求必須當面且親手交到丈夫的手上才行。
被這麼說了子梅也沒細問，只知道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畢竟鏢師從不過問太多客人的家事。
所幸女人給的銀子很大方，還留她吃飯住宿、臨走前甚至送她幾個包子。
穆子梅後來在半路上覺得這要是被委託了什麼奇怪的工作該怎麼辦時已為時已晚。
×
「原來如此，所以委託的內容就是把信送到那個商人手上？」
「沒想到竟然是走私案的關係人，嚇了我一大跳！」
蒼靖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將從櫃子裡找出的茶點遞給棗紅眼眸的少女，對方也不疑有他的接下了裝有榛子酥的盒子。
現在兩人所處的地方是麒麟商號的待客室。
今天商號裡只留著站門的一個同僚，清靜得很，泡茶時熱水注入紫砂壺裡的聲音都嫌吵。
不久前在張貳的家門口遇到突然來訪的子梅著實讓蒼靖捏了把冷汗，對她『靖哥哥在這裡做什麼』的疑問也只能打哈哈敷衍過去，但俗話說越接近真實的謊言越不容易拆穿，蒼靖情急之下便邀她來商號喝茶，並避重就輕地告訴了她這幾天京城的近況。
從子梅的敘述聽來，保人身鏢的商賈之妻就是張貳的妻子沒錯，而委託她從揚州帶回來的書信，十有八九就是那本全京城都在找的帳簿。
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那麼，小梅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什麼？」沒聽懂蒼靖在問什麼的子梅一邊喝著茶一邊抬起頭來看他。
「我是說，妳接下來怎麼辦？那個商人現在人在大牢裡，牢裡也不是能隨意進出的地方，即使如此妳還是想親自送信去？」蒼靖問，坐在子梅的對面並為她把空茶杯滿上。
「嗯，畢竟是人家的交代。可能多花點銀子看看能不能賄賂個獄卒之類的？」子梅手指抵著下巴思考道。
別把這種話說得這麼堂而皇之啊－－蒼靖苦笑著阻止她，伸手也拿了一個榛子酥。
此時門外有人來喊蒼靖，說是昨天的進貨品項數字有誤讓他去確認，他應了聲好，轉頭要子梅在房裡等他一下後便走出待客室。
門外是剛剛在站門的同僚，轉身要回去櫃檯之前還『那姑娘不會是尹兄提來的嫌疑犯吧』的悄聲問他，打趣意味的。蒼靖皺了皺眉笑道你少胡說，然後便從反方向繞了麒麟商號的屋子一圈回到待客室，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門後是伏在桌上睡著了的少女穆子梅。
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扶正翻倒的茶杯、再小心翼翼的從子梅的衣兜裡取出那封用魚形木板夾著的家書。
「－－只是速效的安眠粉，別這樣兇我啊殷叔。」
就像早就知道對方的存在般，蒼靖回過一雙藍墨茶色的眼睛，房間角落不知何時起已默默站著一個黑衣的男人，殷復，拉下了遮口巾一臉『我可什麼都沒說』的表情。
打開魚形木板，裡面夾著一封信和一本線裝書，大概翻了一下果然是那本帳簿。
「揚州好玩嗎？」蒼靖隨口問殷復，伸手從書架上隨便撿了本厚度差不多的雜話小說取代帳簿夾回木板裡。寡言的同僚僅是聳聳肩沒多作回答，從蒼靖手中接下帳簿後便轉身要走。
對了殷叔－－蒼靖連忙在殷復就要走得不見人影前喊住他：「大當家如果說要賞我的話，麻煩跟他說賞我些能用的銀子就好。」
殷復一開始有些不明白蒼靖這話的意思，但他看看同僚又看看趴在桌上的穆子梅，馬上就理解的點了點頭。
－－這件案子大概不消一個星期就會結案了吧。
蒼靖目送殷復離去的背影如是想。
×
子梅醒過來。
「啊，小梅妳醒了嗎？」
視界有些搖晃，帶著茶香，子梅花了一點時間發覺自己現在正被蒼靖背在背上。急急忙忙地想要下來，青年卻笑著說不礙事，反正小街人少可以再背著走一段。
「我去庫房的時候妳睡著了，趕路累了吧？」他側過頭來問。
「唔，可能吧？」
子梅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了，可是蒼靖被喊去庫房的記憶還模模糊糊地留著，她努力思索卻想不起來半點會造成現在這情況的原因，下一秒突然想起了被交託的書信，連忙摸了摸衣兜，東西沒丟、還好好地在她手上。
「對了，妳說妳要去大牢裡送信那事，」約是到了比較人車雜多的大路口了，再這樣背著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的蒼靖把子梅放下來邊說道：「我想到我有認識的人，也許可以幫妳疏通一下，看能不能讓妳以家屬的名義進去探望他。」
腳步還有些虛浮，但蒼靖這麼說就讓她全醒了。
「真的嗎？謝謝你，靖哥哥！」想到被委託的工作可以好好達成，不禁有些欣喜。
「沒什麼，我才是要道謝。」
「嗯？道什麼謝？」
「…沒什麼，當我自言自語罷。」
蒼靖那雙藍墨茶的眼斂下來，嘴角帶著笑。
子梅記得她看過幾次眼前的青年這樣笑，不是含有惡意的，卻是讓她感到些許惶然的。
轉過街角就是穆家宅院的大門了，蒼靖說他就送到這裡，夕陽西斜，道別之前蒼靖最後像想起什麼似的問她「明天我和梓里要約在妳兄長的茶樓吃飯，妳要一起來嗎？」。
「我可以去嗎？」
「妳就來吧，請妳吃些好吃的。」
可能是聽到『好吃的』眼睛就亮起來的表情逗笑了蒼靖，子梅問他吃什麼的時候他很愉快地回答她『吃魚』。
「差不多是季節了，來吃鯉魚吧。」
他盤坐在摸起來就很高級的雕花桌子上跟正對書桌的一缸金魚大眼瞪小眼，身邊是一片狼藉的書房，散落地上的書簡紙張留著差人來去時留下的腳印。
尹蒼靖現在很苦惱。
「說要找帳簿，但這簡直是給人添麻煩。」
這幾天京城鬧得沸沸揚揚的是朝廷裡的高官跟商人勾結、走私鴉片謀取不法暴利的消息，整起案件朝中上下牽連甚廣，不敢怠慢的刑部辦得手腳麻利，主犯的商賈張貳也人贓俱獲，但做為關鍵證據的帳簿卻怎麼都找不著。
聽說麟止和絮柳兩個鏢局的人都動起來了，翻遍全城在找那本帳簿。
「全城上下都翻遍還找不到的話一定是不在城裡吧，說起來怎麼沒人去查張貳他老婆…啊殷叔好像去了，我記得她娘家在揚州－－」
蒼靖的嘀咕半途而止。
大門口處有動靜，不是看熱鬧的民眾，而是什麼人。
－－有人正從外面窺探著裡面，有目的的。
剛才進來的時候沒有特別去動門窗，他按著腰際的小刀從緊閉的窗縫窺探窗外，看得見大門，但並沒有見到有人翻牆進來的動靜。
門外的人的氣息是靜穩的，想進來卻一點都不顯急躁，「難道是身手高強之輩？」。
鏢局的工作是危險的，誰都有可能一去不返，而此時究竟要選擇與牆外之人正面對決抑或匿去蹤跡來一個三十六計走為上策，著實讓蒼靖猶豫了幾秒。
就在此時，
「請問一下，府上有人在嗎！」
那是，再熟悉不過的少女的聲音。
「…小梅？」
×
一個商賈的妻子帶著襁褓中的兒子來錦淵保人身鏢，說要去南方的城鎮投靠家人。
鏢師從不過問太多客人的家事，銀子繳了手續辦好了，掌櫃看子梅在旁邊閒著沒事便問她要不要接這個工作，她沒有推辭。
一路上沒什麼事，既沒有莫名其妙的追兵也沒有遇到盜匪，倒是回來的時候被商賈的妻子委託了一封家書，摸著頗厚，用兩塊魚形的木板夾著綁起來，女人說要把這封家書交給她丈夫，還要求必須當面且親手交到丈夫的手上才行。
被這麼說了子梅也沒細問，只知道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畢竟鏢師從不過問太多客人的家事。
所幸女人給的銀子很大方，還留她吃飯住宿、臨走前甚至送她幾個包子。
穆子梅後來在半路上覺得這要是被委託了什麼奇怪的工作該怎麼辦時已為時已晚。
×
「原來如此，所以委託的內容就是把信送到那個商人手上？」
「沒想到竟然是走私案的關係人，嚇了我一大跳！」
蒼靖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將從櫃子裡找出的茶點遞給棗紅眼眸的少女，對方也不疑有他的接下了裝有榛子酥的盒子。
現在兩人所處的地方是麒麟商號的待客室。
今天商號裡只留著站門的一個同僚，清靜得很，泡茶時熱水注入紫砂壺裡的聲音都嫌吵。
不久前在張貳的家門口遇到突然來訪的子梅著實讓蒼靖捏了把冷汗，對她『靖哥哥在這裡做什麼』的疑問也只能打哈哈敷衍過去，但俗話說越接近真實的謊言越不容易拆穿，蒼靖情急之下便邀她來商號喝茶，並避重就輕地告訴了她這幾天京城的近況。
從子梅的敘述聽來，保人身鏢的商賈之妻就是張貳的妻子沒錯，而委託她從揚州帶回來的書信，十有八九就是那本全京城都在找的帳簿。
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那麼，小梅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什麼？」沒聽懂蒼靖在問什麼的子梅一邊喝著茶一邊抬起頭來看他。
「我是說，妳接下來怎麼辦？那個商人現在人在大牢裡，牢裡也不是能隨意進出的地方，即使如此妳還是想親自送信去？」蒼靖問，坐在子梅的對面並為她把空茶杯滿上。
「嗯，畢竟是人家的交代。可能多花點銀子看看能不能賄賂個獄卒之類的？」子梅手指抵著下巴思考道。
別把這種話說得這麼堂而皇之啊－－蒼靖苦笑著阻止她，伸手也拿了一個榛子酥。
此時門外有人來喊蒼靖，說是昨天的進貨品項數字有誤讓他去確認，他應了聲好，轉頭要子梅在房裡等他一下後便走出待客室。
門外是剛剛在站門的同僚，轉身要回去櫃檯之前還『那姑娘不會是尹兄提來的嫌疑犯吧』的悄聲問他，打趣意味的。蒼靖皺了皺眉笑道你少胡說，然後便從反方向繞了麒麟商號的屋子一圈回到待客室，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門後是伏在桌上睡著了的少女穆子梅。
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扶正翻倒的茶杯、再小心翼翼的從子梅的衣兜裡取出那封用魚形木板夾著的家書。
「－－只是速效的安眠粉，別這樣兇我啊殷叔。」
就像早就知道對方的存在般，蒼靖回過一雙藍墨茶色的眼睛，房間角落不知何時起已默默站著一個黑衣的男人，殷復，拉下了遮口巾一臉『我可什麼都沒說』的表情。
打開魚形木板，裡面夾著一封信和一本線裝書，大概翻了一下果然是那本帳簿。
「揚州好玩嗎？」蒼靖隨口問殷復，伸手從書架上隨便撿了本厚度差不多的雜話小說取代帳簿夾回木板裡。寡言的同僚僅是聳聳肩沒多作回答，從蒼靖手中接下帳簿後便轉身要走。
對了殷叔－－蒼靖連忙在殷復就要走得不見人影前喊住他：「大當家如果說要賞我的話，麻煩跟他說賞我些能用的銀子就好。」
殷復一開始有些不明白蒼靖這話的意思，但他看看同僚又看看趴在桌上的穆子梅，馬上就理解的點了點頭。
－－這件案子大概不消一個星期就會結案了吧。
蒼靖目送殷復離去的背影如是想。
×
子梅醒過來。
「啊，小梅妳醒了嗎？」
視界有些搖晃，帶著茶香，子梅花了一點時間發覺自己現在正被蒼靖背在背上。急急忙忙地想要下來，青年卻笑著說不礙事，反正小街人少可以再背著走一段。
「我去庫房的時候妳睡著了，趕路累了吧？」他側過頭來問。
「唔，可能吧？」
子梅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了，可是蒼靖被喊去庫房的記憶還模模糊糊地留著，她努力思索卻想不起來半點會造成現在這情況的原因，下一秒突然想起了被交託的書信，連忙摸了摸衣兜，東西沒丟、還好好地在她手上。
「對了，妳說妳要去大牢裡送信那事，」約是到了比較人車雜多的大路口了，再這樣背著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的蒼靖把子梅放下來邊說道：「我想到我有認識的人，也許可以幫妳疏通一下，看能不能讓妳以家屬的名義進去探望他。」
腳步還有些虛浮，但蒼靖這麼說就讓她全醒了。
「真的嗎？謝謝你，靖哥哥！」想到被委託的工作可以好好達成，不禁有些欣喜。
「沒什麼，我才是要道謝。」
「嗯？道什麼謝？」
「…沒什麼，當我自言自語罷。」
蒼靖那雙藍墨茶的眼斂下來，嘴角帶著笑。
子梅記得她看過幾次眼前的青年這樣笑，不是含有惡意的，卻是讓她感到些許惶然的。
轉過街角就是穆家宅院的大門了，蒼靖說他就送到這裡，夕陽西斜，道別之前蒼靖最後像想起什麼似的問她「明天我和梓里要約在妳兄長的茶樓吃飯，妳要一起來嗎？」。
「我可以去嗎？」
「妳就來吧，請妳吃些好吃的。」
可能是聽到『好吃的』眼睛就亮起來的表情逗笑了蒼靖，子梅問他吃什麼的時候他很愉快地回答她『吃魚』。
「差不多是季節了，來吃鯉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