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家的人偶少女不可怕,可怕的是她的心血來潮。
對戰場上除了廝殺以外通常也是交換情報和日常抱怨的地方,遇上的十個人大約有八個會小聲抱怨他家大小姐今天又作出了什麼無理要求、或是被威脅打不好就禁足之類的心酸苦悶。 布列依斯每次聽都覺得相比之下他們家大小姐簡直是天使。 可是人生總會出現那麼一個BUT,在之前的新人和嚷著要養魔物Lilit事件之後隊友們都非常明白他們的大小姐一旦心血來潮會發生多少不可測的事。 比方說現在。 「--古魯瓦爾多你過去一點,好擠。」 「提議說要躲衣櫃的人是你,布列,不要抱怨。」 一片漆黑之中只有一線微光透過門板伴著雨聲落進來,黑王子古魯瓦爾多和銀髮審判官布列依斯兩人現在正以對誰來說都不是舒服的姿勢一起塞在小小的單人衣櫃裡。 事情發生在早上,吃完早餐之後人偶少女發懶似的趴在沙發上瞪著窗外從清晨便下起的大雨說今天不想出門,「下雨還要出門好麻煩。」,她咕噥道,然後在庫勒尼西泡茶來的時候突然跳起來說我們來玩捉迷藏吧。 「話說,躲在衣櫃裡面什麼的、很容易被發現吧。」 雖然是自己提議的點子,但布列依斯不免擔心起來,剛剛猜拳時當鬼的人記得是那名蒼色工程師。 「沒問題,聰明會反被聰明誤。」和他挨著肩膀的古魯瓦爾多不知道哪來的自信這麼答道。 布列依斯皺起眉頭看著同寢友人,微暗的空間裡那人瞇著眼快睡著的樣子:「…昨天沒睡好?」 古魯瓦爾多輕輕晃動頭顱,否認布列依斯的問句,但怎麼看都像隨便扯謊。 「第三次的記憶怎麼樣?」 「血。都是血。」 換了問句之後這次倒是回答得挺乾脆。 「聽起來這次的夢會很慘烈。」布列依斯幾近嘆息地說。 「還有,」古魯瓦爾多思考了一下又為前言補上了話:「我覺得我應該在攔路殺人事件結束的時候就把那些人趕出皇宮才對。」 「你那個時候有這樣的權力嗎?」 「--大概沒有。」 接著他們陷入了沉默。 宅邸外滴答滴答的雨聲縹緲地傳了進來,除此之外世界是一片寧靜祥和。明天或許要迎來另一場硬戰,可是眼下他們擁有的是彼此肩膀挨在一起傳遞的熱,他的和他的,安穩的呼吸聲還有心跳。 「對了古魯瓦--」啞然,轉過頭去才發現旁邊縮著腳並將雙手環在胸前的古魯瓦爾多已經垂著頭睡起了回籠覺,好看的柳眉從那張最近都看不到笑意的臉上鬆展開來,添了幾分舒適的柔軟,讓人光看著也睡意襲來。 --真是個、擅長傳染瞌睡蟲的傢伙呢。 布列依斯一邊這樣想一邊以小幅度的動作折平古魯瓦爾多翹起一角的襯衫領口,想著在等到被發現之前也來小睡片刻吧便閉上了眼睛。 至於後來在午餐前終於被瑪格莉特和人偶少女發現的兩個人是怎樣在小衣櫃內睡成一團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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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古魯瓦爾多要取得第二份記憶的時候。 「布列,手伸出來。」 出現在臥室門口的人偶少女在腰間綁著圍兜、一手拿著小刀一手夾著魔導書走過來說,沒有表情的臉儼然準備到哪裡殺雞的樣子。 「大、大小姐?!」被點名的布列依斯嚇得差點把手上正在閱讀的書砸下來。 「沒事,只是要恢復古魯的記憶需要你的一點血。」人偶少女解釋道,魔導書往旁邊一放接著從口袋拿出一只試管:「手指就好了。」 「大小姐請別嚇我,我以為妳要像雪莉一樣切手腕。」他鬆了一口氣地說著並伸出左手。 「你又沒有雪莉那種恢復力,怎麼可能這樣對你。」稍微使力掐著布列依斯的食指,站著剛好與布列依斯坐著的視線平齊的人偶少女低下翡翠綠色的玻璃眼珠專心手上的動作:「而且、布列出事了的話大家都會擔心。」 「…是。」 然後刀尖刺破柔軟的指腹,鮮血汩汩滲出來一顆晶瑩的血珠,滴落試管裡像鮮紅的眼淚。 × 穿著紫色燕尾服的暗房主人帶來了炎之聖女的旨意之後又匆匆離去,在人偶少女陷入苦惱之際自家隊友們倒是起了不小的騷動,不過聽來泰半都是些口是心非的抱怨。 布列依斯離開吵鬧的交誼廳來到連接著宅邸花園的日光長廊,背對著花園靠在仔細用大理石雕花的長廊欄杆上,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的手。 人偶少女取走血的那天晚上,布列依斯做了夢。 冰冷的、寂寞的,憂鬱的夢。 繾綣著冬日雨絲的黯灰色夢境理,孤高的少年王子倚坐在不合適的王位上,彷彿厭倦似的閉著眼睛聽底下群臣吵嘴。布列依斯聽不見臣子們究竟扯著喉嚨在高喊什麼,卻清楚聽見不知從哪裡傳來的男人們還有女人們的背地話,訴說著流言蜚語的不祥與災厄。 而終結一切畫面與聲音的是一個青年微啞的嗓音,振動空氣帶了點慨然,有些模糊音韻的語句中夾雜著特殊的捲舌和腔調,那是他所熟悉的某個銀髮青年的聲音。 「善與惡,如果能簡單地在光天化日下說明白就好了。」 布列依斯下意識地要從口中喊出那個名字,可是此時夢境捲入了意識亂流飛散成虛無;再睜眼的視界已是他和古魯瓦爾多共享的雙人臥室的天花板,深夜的微風溜進未關緊的雕花落地窗,悄悄掀動窗簾閃動著柔軟月光。 一片寂靜裡布列依斯只聽得見旁邊那人的呼吸聲,深沉且勻實,蒼茫月色落在半邊本來就顯得蒼白的臉上透明得像暈出影子的幽靈,不過至少還有睡亂的襯衫領口和上下起伏的胸膛讓古魯瓦爾多看起來不那麼像死人。 那個瞬間布列依斯明白了剛剛的夢境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個不只是夢,那是一枚記憶的碎片,那是、構成『古魯瓦爾多』這個人的其中一小部分。 --他窺探著的是別人的人生。 恍然這件事的同時,給人偶少女取過血的左手食指莫名地發燙了起來。 「喲布列依斯,原來你在這裡!」
打斷思緒的聲音從走廊的尾端傳來,中氣十足的聲音,布列依斯不用看也知道是隊上那名金髮的高壯劍士阿貝爾:「你還好吧?瞧你一臉憂鬱的。」 「…沒什麼。」布列依斯甩甩手試圖甩掉左手食指上那錯覺似的溫度。 抬起頭來才看見金髮劍士臉頰上紅腫一塊像被誰揍了一拳。 「你那臉是怎麼回事?」 「喔,剛剛給傑多那小子開了玩笑結果被揍了。」阿貝爾摸著臉說:「小孩子的拳頭還滿有力的嘛…可惡。」 「不管是什麼原因聽起來都像你活該。」布列依斯皺起一點點眉頭看著阿貝爾。 「欸~審判官大人好冷血。」阿貝爾走過來將手肘靠在長廊欄杆面對著宅邸花園,沉默了一下開口問道:「…哎布列依斯,分享記憶是什麼感覺?」 沒料到對方會扔來這麼一個問題的布列依斯一愣,無可避免地又想起了那個灰冷寂寥的夢,食指也跟著灼灼發熱起來像共鳴著什麼。 「我覺得,」他斂下灰銀色的眼睛,拇指輕輕摩擦著食指指尖:「那是、強硬地讓你去窺探別人隱私的,炎之聖女的惡趣味。」 「--啊啊說起來,古魯那傢伙恢復記憶之後比以前還要陰鬱了吧?本來就夠奇怪的人了現在更奇怪。」並沒有承接布列依斯的話題的阿貝爾稍微放開了聲音說,還摸不清楚用意的時候他已側過頭來用那雙好比剛玉般湛藍的眼睛笑了:「分享記憶的目的,難道不是為了讓說不出口的痛苦有個依靠嗎?」 布列依斯啞然的看著阿貝爾,不知該怎麼對這句話做出反應。 微風晃動著花園的草木沙沙地漫了過來,吹開天空中猶如怨靈的雲霧讓日光透進來拉出了廊邊明顯的樹影,斑駁在年輕劍士光燦燦的金髮上像鎏金,給那嫌傻氣的笑臉也增添了溫度。 「…你竟然也會說出這種話。」還是忍不住想要酸隊友一把--奇怪明明對別人都不會這樣的。 「什麼嘛,我也是會好好思考的欸!」阿貝爾頗為不滿的抗議道:「而且,如果沒有人幫忙分擔的話,大小姐就只剩一個人了。」 「嗯,說的也是。--最困擾的人是大小姐呢。」 「…?布列依斯你說什麼?」 「什麼都沒有。」布列依斯站起來離開長廊欄杆,往交誼廳的方向去:「走吧阿貝爾,去跟傑多道歉。傑多也是,兩個人都要道歉。」 「喂,先揍我的明明是他。」 「隊友間的相處融洽也不失為減輕大小姐負擔的一種方法。」難得擺上不苟言笑的臉色的布列依斯這麼說道,完全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阿貝爾只好摸摸鼻子跟上去。 線條與線條互相扶持,所以才為『人』字。一個人承受不住的悲傷,就讓第二個人來分擔吧。 布列依斯還是覺得共享記憶什麼的是炎之聖女的惡趣味(不然怎麼會說不需要就不需要),但是在這惡趣味之下,他還是能強烈地感覺到自己和銀色黑王子還有人偶少女之間建立起了怎樣無法用三言兩語解釋的羈絆與默契。 「其實,也挺好的。」 這樣想的當下,布列依斯沒有發現,左手食指的溫度已然退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