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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Way of the Cross Means Sacrifice

11/7/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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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れた事が、一つ

人偶少女那天帶著那名唐茶色短髮的軍服青年回來,宅子裡響起的除了各種驚呼聲以外還有阿貝爾抱怨『大小姐妳應該在我煮晚餐前講的啊』的聲音。

「抱歉,我也沒料到會剛好拿到對應鑰匙。」
雖然仍是那樣的一號表情,但看得出來挺開心的人偶少女捏著自己的紅色裙襬說道,回頭看見他們家銀色的黑王子古魯瓦爾多慢悠悠地端著一只小盤子走過來捧到了人偶少女面前,沾著果醬顏色的襯衫捲起了七分袖子。
「…試吃。」他說:「阿貝爾教我做的餅乾。」
「你們兩個最近老是窩在廚房原來是在做餅乾?」
人偶少女伸手拿了一塊餅乾,不吝嗇稱讚好吃的同時想起還站在她後面的唐茶色青年:「啊、威爾,先過來飯桌吧,我介紹大家給你認識--威爾?」

背後的青年正一臉訝異又愕然地看向人偶少女、或者該說,是人偶少女身旁的古魯瓦爾多。
「王子、…殿下?真的是殿下?太好了,幸好您沒事…!」
那是,帶著懷念語氣的低啞嗓音。
仔細聽的話,那說話還有著跟古魯瓦爾多平常談吐時極為相似的捲舌音腔調。

「嗯?你們生前是認識的嗎?」人偶少女抬起頭問古魯瓦爾多。
然而銀色的黑王子只是緩慢地眨著那雙鮮血色的眼睛,皺起眉頭像要努力想起什麼般將頭微微傾斜,然後、

「--你,是誰?」



おやすみなさい


位於人偶宅邸裏側的圖書館一直都是最安靜的空間,厚厚的吸音織毯和塞滿各種書籍的螺旋式書架,充分利用了不大的配置空間,構築起了一個只有書的世界。
一如往常把圖書館當成自己房間的庫勒尼西舒服地窩在織毯上堆疊起來的抱枕堆裡看書,蜷伏在腳邊的黑色異界生物深淵君安靜地睡著,偶爾動動尾巴看起來像在作夢一樣。

喀答。

忽然聽見了什麼聲音,響在寂靜空間裡特別明顯,深淵君也倏地睜開六只細小眼睛並仰起了頭,護衛般將長長的身體靠近庫勒尼西。
「--請問,」
圖書館稍嫌厚重的隔音門此時被打開了一半,一名穿著整齊軍服的唐茶色短髮青年從外面探頭進來:「請問你有看到古魯瓦爾多殿下嗎?」
「哦,是威廉君。」
認出來者的庫勒尼西拍了拍深淵君的頭要它不要那麼警戒,闔上手上看到一半的書:「古魯君的話,吃早餐之後就沒看見了喔!」
有禮貌好少年的庫勒尼西露出謙和的微笑。
「是嗎…。那,不好意思打擾了。」威廉輕輕點個頭示意之後便關上隔音門離去。

庫勒尼西看著圖書館門口半晌,確定對方沒有折返跡象之後跟深淵君一起抬頭看向頭頂某處--一個由書架和牆壁及螺旋樓梯製造出來正好沒放書本的死角空間,銀色的黑王子古魯瓦爾多正以很奇怪的姿勢把他少說也有一百八十公分高的身體塞在那裡。

「威廉君已經走了喔,古魯君。」庫勒尼西輕聲說道。
接著就看到古魯瓦爾多手腳俐落地翻身從那個窄小死角跳下來,因為知道圖書館不能穿鞋進來所以手上拎著鞋子,庫勒尼西猜他應該是從頂樓的閣樓窗戶翻進來的,褲管蓋著腳踝的黑色長褲上還沾著灰塵和牆粉的痕跡。

「好像很辛苦呢?」庫勒尼西苦笑著問道。
這兩個人的貓抓老鼠遊戲從上個禮拜玩到現在似乎還沒有玩完的樣子。

「都是那個傢伙太煩人了。」古魯瓦爾多抬手用袖子擦掉額頭的汗水,把鞋子放在小型壁爐前面的石磚地板上後折回來在庫勒尼西旁邊坐下:「大小姐今天怎麼沒看到人?」
「在地下室喔!說是因為隊友增加了所以要重新施展房間配置的魔法。」
「哦…那應該讓她幫我做幾條密道才對。」
「你真的那麼討厭威廉君嗎?」
「因為他很煩。」古魯瓦爾多皺著眉頭重申道。
「很煩,但不是『討厭』?」庫勒尼西輕輕地笑了。
「就是很煩。整天被他纏著他不累我都累了。」古魯瓦爾多邊說邊玩弄性質地戳著腳邊那只黑色異界生物的尾巴,不堪其擾的深淵君揚起尾巴打了一下他的手臂以示不悅。

「乾脆就讓他服侍你不好嗎?你看,反正威廉君好像也是這麼希望的。」庫勒尼西提議:「過去在隆茲布魯的時候應該也不會不習慣被人服侍吧?」
「…我在隆茲布魯的時候連侍女都不敢靠近我喔,尼西。」古魯瓦爾多指正道,語氣平直得感覺不出情緒,沒有指責的意思,斂著一雙鮮血色的眼睛繼續跟深淵君的尾巴玩。
「啊、…對不起。」儘管如此庫勒尼西還是垂著頭道了歉。
「為什麼道歉?」
面露疑惑的古魯瓦爾多看起來真的不明白庫勒尼西道歉的理由,他往旁邊一倒躲開被玩尾巴玩到不高興的深淵君的攻擊,整個人倒進抱枕和柔軟靠墊堆疊成的山裡。

「讓我在這裡睡一下,威廉那傢伙每天一大早就來吵我真是不得安寧。」接著發出悶在抱枕裡的埋怨聲音。
「嗯,想在這裡睡多久都可以喔!啊要不要我去幫你泡點舒眠的茶…古魯君?」
庫勒尼西探頭過去,發現古魯瓦爾多已經睡著了,缺乏血色而略顯蒼白的側臉柔軟地鬆開了表情,更襯托出那張擁有皇室血統的臉型的精緻模樣。
「還真的跟布列君說的一樣,是會傳染瞌睡蟲的睡臉呢!深淵。」

深淵君對庫勒尼西的話語發出了一聲不知是附和還是嘲笑的低鳴,蜷起長長的身體窩進庫勒尼西和古魯瓦爾多之間的空隙,閉上了六只小眼睛。

--晚安。


ちょっと過去の話を話そう

現在想起來,那真的、就像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夢境故事一樣。

「--古魯瓦爾多!」
瑪格莉特身邊那顆總是懸浮著的金色球體迸出了光芒,一瞬間眩目了視界,還沒回過神來下一秒臉上就結實地挨了一記拳頭,力道毫不保留的從顴骨震盪到整個失去思考能力的腦袋,跟著燃燒神經的是直逼斷骨的疼痛。

鮮血、鮮血,可能是被揍的時候咬到舌頭才會造成滿嘴的血腥味。
又或者是本來身上挨的那幾發槍傷就已傷及肺臟。

摔跌在地上翻滾的身體好不容易才穩住了平衡想重新站起,領口就倏地被人用力跩了過去,「大白痴給我醒醒吧古魯瓦爾多!」,接著是阿奇波爾多在耳邊怒吼的聲音。
還有人偶少女著急喊著他們的名字的聲音。
--啊啊,好像要哭了一樣。

「要是這麼想死的話給我到別地方去!你他媽的到底想逞強到什麼時候!以為我們全是傻子嗎?啊?!你以前是怎樣我不管,但現在我們可是隊友欸!『團隊合作』四個字會不會寫啊王子殿下!隆茲布魯只會教出這種一頭熱地往前衝的蠢貨嗎!」
耳朵很痛,頭也很痛,全身都開始痛了起來,阿奇波爾多的咆哮在耳膜裡轟轟作響。
「這跟、…出身,沒關係…。」
「沒關係?你也知道這跟出身沒關係!你到底懂不懂今天你為什麼會被我揍啊!」
眼看阿奇波爾多又掄起拳頭,從後面衝過來說著『阿奇叔夠了快住手』的人偶少女便急急拉住了他。

「大小姐,不能再這樣放任古魯亂來了!」旁邊的瑪格莉特幫腔道。
「我知道!但是,但是--」
人偶少女沒有表情的陶瓷臉龐還是那樣無機質的精緻,在斬影森林迷濛昏暗的光線之下,可是兩行透明的眼淚從漂亮的翡翠色玻璃眼珠裡溢出來化作了情緒,滴答、滴答,滑過臉頰落進腳下的腐葉土裡,他看著那個樣子的人偶少女忽然覺得心口某處好像被重擊了一樣。

大概也沒料到會變成這樣的阿奇波爾多也不禁手一鬆放開了他的衣領,早就沒有站住腳的力氣的他只能頹然向後摔進腐葉土推積成的柔軟地面。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但人偶少女仍在哭泣,跪在旁邊哭泣,小小的手抓著他的衣角拼命掉眼淚,明明全身痛到動不了的不是她、明明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卻不斷重複著歉語。

就像不明白究竟有什麼好道歉一樣,他也不明白那些眼淚為何而流。
不過已經連開口的力氣也沒有的他最後在細密針葉林掩蓋的幽幽天光中失去意識。

×

後來清醒的時候已經回到了人偶宅邸,傷口還留著,聽說是瑪格莉特為了讓他不要好了傷疤忘了疼而禁止人偶少女使用治癒魔法,還被以療傷為名行禁足之實被關在宅邸一個月不許外出。

「偶爾休息一下也不是壞事,不是嗎?」
他還記得床邊的人偶少女一如往常讓他在眩目的翡翠色中醒來,然後握住他的指尖悄悄施下一個止痛的咒語。

「那樣只會讓這生命更讓我覺得煩躁而已…『死亡』才會得到安寧。」
「錯了,古魯。不是那樣的。」人偶少女反駁他,沒有溫度的陶瓷掌心握進了他的手心裡:「『生命』絕對不是可以隨便被捨棄的東西,雖然可能不是那麼美好、但它的價值是無法估計的,光是『擁有』就已是無可抹滅的『存在』--而因為這樣的『存在』,就可以創造『奇蹟』,那個奇蹟讓我也成為了一個『存在』。」
沒有表情的人偶少女訴說著話語,令人出乎意料地多話性格,使用著有溫度的詞彙,那具冰冷的陶瓷身體裡一定藏著一個柔軟的靈魂,所以才能像這樣眨眨翡翠色的玻璃眼睛,努力擠出她一點也不擅長的微笑。

他記得,他就是在那瞬間、暗暗許下了絕對不會再讓人偶少女哭泣的誓言。


ワタシは信じている

人偶少女在宅邸裏側的後廊上發現了前陣子才剛入隊的威廉在漫無目的的遊蕩。

「威爾?」
「…啊,大小姐。」威廉點點頭向人偶少女打招呼。
「你迷路了嗎?」人偶少女踏著小鳥般地腳步靠近威廉說道:「抱歉,昨天重新配置了房間、順便連一些走廊也更新了,最近應該很容易就會在宅邸裡迷路。」
「呃不是,我不是迷路。我只是…」威廉頓了一下,帶點苦笑的說:「只是不小心把殿下跟丟了。」

沒想到人偶少女些許揚起眉頭帶動一個近似愣然的細微動作,接著垂下肩膀呼出輕巧的嘆息,一連串的動作下來卻仍是那張一號表情。
「我聽說了喔,你跟古魯的你追我跑遊戲。」她說。
「大小姐,那不是遊戲--」
「--我知道,這只是比喻。」人偶少女略為挖苦地說著『威爾竟然不懂得開玩笑呢』,邊將手上的魔導書換了一隻手抱,空出來的手指著走廊的另一個方向:「陪我走一段路到中庭吧?」

×

「關於古魯的事,你有什麼想問我?」
「欸、?」
威廉表情明顯地露出『怎麼會知道』的訝異。

「因為你一直都欲言又止的樣子。」人偶少女抬起頭回答他,有些看透一切的語調:「古魯跟你以前認識的樣子差很多嗎?」
「殿下以前…呃、我還活著的時候,並不是現在這樣子的。該怎麼說才好--氛圍?總覺得現在的殿下有點太悠哉隨和。」
「悠哉嗎…?」人偶少女眨了眨翡翠色的眼睛:「嘛,這麼說起來他以前可不是像現在這樣悠哉又隨和的樣子呢。」
「咦,是這樣嗎?」
「挺久以前的事情…嗯,這一段還真的很久以前了。」她語帶懷念地說:「那是剛開始旅行的時候,性子烈得跟野馬一樣,戰鬥的時候一點也不知道節制,比方說中了毒還逞強、或是把自己當肉盾之類的,簡直就是不要命了--後來第一次在斬影森林慘敗的時候,看不下去的阿奇叔就很用力地揍了他。」
「揍…?!」威廉看起來很驚訝。

人偶少女一點也不意外看到這樣的反應,連自己現在想起來也頗為心驚膽跳:在那細密針葉林的幽幽天光中、兩個身上都帶傷的人還那樣狠狠地打架,完全不在意是否周圍還會跑出什麼妖魔。她記得那之後她哭了,然後古魯瓦爾多被禁足了整整一個月。
說來神奇,解禁足之後那名銀色的黑王子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

「也許那一個月裡他看開了什麼吧?」人偶少女又說:「他的個性其實一點也不適合一直在改變的世界,所以古魯才會比誰都還珍惜像現在這樣停滯不前的時光。」

戰爭,權力,隆茲布魯王國。
孤高的少年王子困於王座之上,手腳綁上絲線成為政治的魁儡,沒人曉得他那一身烏黑的布料下藏著多少爾虞我詐的遊戲。
明明他需要的僅僅只是一份誠摯的溫暖、一個願意直視他的理解者,那個動盪的世界卻背棄了他。

「我想他只是想要留下一份證明而已,一份他存在過的證明。」

所以身染狂氣的王子,就算骨肉撕裂鮮血迸流,也要揮下手中的劍戟。
--因為只有那樣才能證明自己的存在。

「所以在這裡就不需要了、…是嗎?」威廉有些疑惑地確認。
「大概吧。但古魯的記憶恢復得並不完全,我也只是從目前得知的情報做有限的推測罷了。」沒有表情的人偶少女歪了歪頭說,翡翠色的玻璃眼珠反射著一點後廊牆上的燭台火光:「不過不管真正的事實如何,我都會相信他。」
相信。
人偶少女只要踏上戰場便必定會說的一個單詞。
威廉覺得這句話讓眼前這名擁有與外表氣質不合的饒舌性格的陶瓷人偶來說,竟意外地飽含分量,話語的分量,一起傳達過來無可動搖的安心感。

比起現世,我更喜歡這個地方。


「…我好像能明白殿下喜歡這裡的理由了。」威廉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輕輕地笑起來。
「是嗎?」
後廊來到了盡頭,一轉角出去竟然就是接著通往宅邸中庭的走廊了,「簡直就像迷宮一樣啊。」威廉除了驚嘆以外想不出該怎麼評論自家大小姐對於建築設計的創意,戶外不明顯的星幽界日光與陰暗室內形成鮮明對比,交界處的光影交錯成一片看上去頗不真實的境界線。

「那麼,接下來就是你跟古魯面對面的時候了吧?」
被身旁的人偶少女一提醒,威廉才猛然察覺到她的用意,視線越過廊柱,果不其然就看到銀髮青年的背影安靜佇立中庭的一角好像在聽面前的艾依查庫說話的樣子。
「那傢伙可是笨蛋國王呢,不把話說出來就永遠不會明白的。」

人偶少女向前踏出腳步,叩地,鞋跟敲在石磚地板上發出小鳥般的腳步聲,帶起一陣有著灰燼花香氣味的風,融化在光影交錯的境界線上化作一個有些逆光的身影,就連晦暗的日光都變得耀眼,從那個看起來幾乎要被錯認為真正的人類少女的聖女之子身上像是璀璨千陽的光芒碎片一般滿溢而出。

「我明白了,大小姐。」
就是這份奪目的信念,才讓這個世界也閃閃發光的吧。


思い出した事が、一つ

「不要讓威廉每天纏著你的方法?你這樣問我也--啊!」
艾依查庫忽然像想起什麼一樣睜亮了水色單眸,卻因為這一閃神,被正面朝他衝過來的阿貝爾跩住腰帶來個華麗的過肩摔。

「喂阿貝爾你這樣犯規吧!」
「又沒說你在跟古魯聊天的時候就可以比賽暫停。」阿貝爾露出爽朗笑容補上了一句「不過還是說聲抱歉吧?」,邊伸出手把艾依查庫從地板上拉起來。

「欸,怎麼說,那是以前我和艾伯還小的時候、艾伯有一次也嫌過我整天纏著他很煩。」按著肩膀暗暗喊疼的艾依查庫向中庭練習場邊的古魯瓦爾多走過去:「然後你猜怎麼樣?我火氣上來就跟他說『那不然來決鬥吧!』,約好如果我輸的話就不會再跟著他了--那次我們狠狠打了一架,我還被我老爸罰禁足一個禮拜。」
「…嗯,所以你贏了?」古魯瓦爾多得出結論。
「哈哈,一生唯一一次。」艾依查庫咧開看得見牙齒的愉快笑容。

「--那次不是你輸了嗎?」那邊結束和布列依斯的戰鬥練習,正將細劍入鞘的艾伯李斯特聽見了談話,推了推眼鏡沒好氣地看向艾依查庫。
「欸~我贏了吧?」
「我可不記得你有贏過我,艾依。」
「一定是艾伯老人癡呆了才會忘了。」
「你說誰老人癡呆。」

古魯瓦爾多將旁邊又如常上演的竹馬拌嘴放置,轉頭正好看到那名唐茶色青年穿著整齊的軍裝從走廊那邊過來,將牡丹花髮夾別在湖水綠長髮上的人偶少女也在一起。
「說曹操、曹操到呢。」布列依斯走過來說。
聽見室友兼隊友的銀髮審判官的發言,古魯瓦爾多毫不掩飾地皺起了眉頭。

「古魯!」
「大小姐。」古魯瓦爾多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人偶少女抱著每次看都覺得厚重的魔導書向他輕巧走來如同小型鳥類,「別急著走,威爾有話想跟你說,給他一點時間吧?」,她這麼說,身後跟過來的威廉一如往常作勢發言的口型看起來就是想先稱呼古魯瓦爾多一句『殿下』。
所以他趕在那句稱呼又要脫口而出之前制止了威廉。
「正好,」古魯瓦爾多以手勢示意,與一旁的艾伯李斯特借來了方才使用的細劍,再往威廉扔去:「--我也有話要跟你說。」
「…呃、殿下,請問這是?」接住劍的威廉顯得疑惑的視線在古魯瓦爾多和人偶少女身上來回。
「拔劍吧,威廉,有什麼話就讓隆茲布魯的劍說。」古魯瓦爾多難得用認真起來的語氣說道,將有著葡萄酒色劍鞘的長劍繫上腰間,接著往中庭練習場的中央走去。
「咦、可是…殿下…!」
威廉還愣著不知該怎麼反應,便看見人偶少女先踏著小鳥般的步伐趕上古魯瓦爾多,他轉頭看了一下已經退到走廊觀戰的其他人,只得到布列依斯一句『放手陪古魯打一場吧反正大小姐在』的一點也沒有實質作用的助陣。
唐茶色青年只好摸摸鼻子跟上去。

「--這樣真的沒關係吧?」
威廉剛走到練習場中央就聽見人偶少女像在確認什麼一樣對古魯瓦爾多說話,星幽界不明顯的日光在那張沒有表情的陶瓷臉龐上微微亮著。
「沒差,一陣子沒出門了正好閒得發慌。」
「你是想暗示我最近都不讓你出門嗎?」
「我怎麼敢呢,大小姐。」
活動著關節暖身的古魯瓦爾多今天也一如往常地在與人偶少女的對話中挑戰她的玩笑底線,雖然總讓人捏把冷汗,不過每次看他們這樣,反而會讓人體悟他們之間的羈絆之深。

「那麼、威爾,手借我一下。」
人偶少女的聲音拉回了威廉的意識,她右手抓著古魯瓦爾多的左手並向威廉伸出了左手,他連忙也伸出自己的右手。握進來的陶瓷掌心很小、也沒有溫度,人偶少女抓著他們的手低聲朗誦起咒語,魔法於是迸開了暈柔的光輝,光之中傳來了暖流、以及那顯得無機質的少女的透明嗓音,說著『祈禱汝等的勝利』。
威廉記得這是人偶少女每次在戰鬥前都會喃喃自語的一句祈願。
「這是讓傷口復原速度快些的咒語,即使如此還是請適可而止喔。」祝禱結束後人偶少女放開了他們的手之後說,加重語氣的後半句感覺像在說給那個有不良前科的古魯瓦爾多聽的。

「呃、真的要打嗎?」威廉又問了一次。
「都已經到這裡來了還想退縮?你不是有話想對我說?」古魯瓦爾多說得有些嘲笑意味在,腳步往後一拉擺好了一個隨時準備拔劍的姿勢:「--這場決鬥如果我贏了,你就不准再纏著我。」
「那若是我贏的話?」
「就隨便你想怎麼樣吧。」
不曉得這位隆茲布魯的王子究竟葫蘆裡賣什麼藥,滿腹疑惑的威廉仍拔出了劍,隨著左手背上腰後的動作側過了身,右手握著的細劍劍尖朝下指著地面。
「…哦,很標準的隆茲布魯劍法架式嘛。」
「殿下才是,為什麼您不使用王室的劍法?」
「因為不需要。」

語畢古魯瓦爾多瞥了一眼旁邊確認人偶少女已自行退至安全的中庭邊緣,之後便『廢話別這麼多,你不出手的話我就先上了』地說著並將身體重心往下一壓,接著以極快的速度往威廉的方向踏出步子,兩人之間的距離眨眼間縮得僅剩半尺,此時古魯瓦爾多的劍也跟著出鞘,拔刀瞬間灌注劍刃上的力道讓他順勢揮出了一記猛擊。

鏘!

霜灰和銀白的劍刃相擊發出了刺耳銳響,威廉反手擋下了古魯瓦爾多的第一擊,可是劍的重量和對方的擊劍力道已幾乎把他握劍的手震得發麻。
眼看第一次出招未達到預期傷害的古魯瓦爾多也不眷戀於劍與劍的力氣比拼,在後退半步的下一秒又補上第二、第三次的劍擊,每一次都是充滿力量的打擊,尖銳的金屬音迸出火花,竄上威廉手掌神經的麻痺感化作細小的痛楚。
那是威廉不陌生的疼痛。
或者說,非常懷念的、疼痛。
在威廉的記憶中,他與隆茲布魯年輕的三皇子的對陣僅那麼一次,反差於看上去稍嫌纖弱的體型,古魯瓦爾多使用的是建立在必殺一擊的基礎上、強而有力的劍法,大起大落的攻勢就算僅是擦到也會變成鮮血直冒的口子。

--如果只光防禦是不會有勝算的。
威廉咬咬牙,像要把劍柄嵌進掌心肉裡般握緊了輕質量的細劍,在擋下不知是第幾次的劍擊後使出全力將古魯瓦爾多的劍揮開,緊接著鑽進古魯瓦爾多身前的空檔,揚起劍尖就是一連串突刺。

短時間內他們來回過招了十幾次。
彼此身上的負傷不斷增加,可是誰也沒有要認輸的意思。

古魯瓦爾多明白威廉是真的認識他,畢竟他有好幾次出其不意的攻擊都被這名新來的隊友給檔下了,他不打算否認這點,且他對威廉那套混雜了隆茲布魯和自創的劍法滿有既視感,只是想不起來的事情就是想不起來,在人偶少女替他拾回的記憶碎片中也沒有威廉的存在,所以關於眼前這人的記憶是缺失在哪裡了也不曉得。

細劍的劍尖刺過來劃破了額角和臉頰,鮮血的氣味、汗水、腳下揚起的塵沙與有溫度的風,古魯瓦爾多看著那雙釉綠的眼眸突然覺得煩躁起來,「不帶著想殺了我的意思過來的話可贏不了我啊,威廉!」,在這麼說的同時起腳給威廉的腹部來一記狠踢,完全穩不住腳的唐茶色軍人於是往後踉蹌了好幾步,古魯瓦爾多趁隙跟著衝了過去,揮出的劍擊撞在勉強舉起阻擋的銀白刀刃上,但這次不費吹灰之力就將細劍給打飛出去。頓時失去武器的威廉臉上閃過一絲惶惑,古魯瓦爾多不禁哼笑了聲,帶著些許得逞意味的。

然後、

隨著一口氣噴散開來的鮮紅血花,古魯瓦爾多手上霜灰的劍身貫穿了威廉的胸膛。


世界似乎陷入了一瞬間的寂靜。
威廉大口咳出的血混著唾液濺到古魯瓦爾多身上,他們的衣服全都被血給染成了難看的暗色,腥臭黏膩的鐵鏽味擴散開來,古魯瓦爾多想起了他那在血肉模糊戰場上的第四份記憶,血液溫熱的殺戮快感重疊在刺穿威廉的這雙手中。

「--哈…殺死殿下、這種事…,恕難…從命…。」
出乎古魯瓦爾多意料的,被劍貫穿的威廉竟仍能蠕動著嘴唇擠出破碎的語句,帶了點呼吸困難、血泡卡在喉嚨深處咻咻作響的空洞聲音,他沾著血污的手巍巍舉起來抓住劍身,不顧被刃緣割破的手掌,慢慢挪步後退讓自己的身體與古魯瓦爾多的劍分開。
古魯瓦爾多幾乎是驚愕得忘了動作,他沒料到威廉被刺穿了心臟還能維持意識,只好按兵不動。

而每踏一步就滴下更多血的威廉則是搖搖晃晃地退到了與古魯瓦爾多距離五步遠的地方,左手按在心臟的位置之上,抬起滿是血痕的臉,喘著氣露出了一個痛苦的笑容。
「雖然做不到…殺死殿下,…可是、…可以讓殿下,看看我的誠意…!」
那雙釉綠色的,總是些許困擾地看著古魯瓦爾多的釉綠色眼睛,忽地染上了狂氣般的黃金顏色,威廉的左胸口處那個名為心臟的位置上發出了一點光芒,鮮紅色的光,反映在古魯瓦爾多的暗紅色視線裡。

銀色的黑王子此時忽然記起來了,他想他是看過這樣的畫面的,在托雷依德永久要塞的晦暗天空下,笑得比誰都哀慟的唐茶色青年。
殿下。
而他的聲音,淹沒在鮮血與殺伐中竟是如此明確的一個稱呼。

×

「啊…說起來古魯還沒看過威廉那招呢?」
「那個發動了還真的是很棘手啊。」
艾伯李斯特和阿貝爾討論著中庭那邊的戰況,在那能逆轉生死的虛幻殘光下古魯瓦爾多漸趨劣勢,布列依斯看見站在他身旁的人偶少女抱緊懷裡的魔導書,平常沒什麼表情起伏的臉上難得皺起了眉頭,他於是伸手拍了拍那個古湖綠的小腦袋。

「--沒事的,大小姐。如果這場決鬥是古魯瓦爾多所希望的,那麼他也應該有相當的覺悟了。」他安慰性質地說。
「嗯,我明白。」人偶少女幾近嘆息,「那兩個笨蛋為什麼不能坐下來好好說呢。」說著答案心知肚明的自問。
「既然這樣,」布列依斯微笑著提議:「就把他們兩個晚餐的飯後點心扣掉吧?」
「…真是個好主意。」

×

古魯瓦爾多抓到了威廉閃神的空檔。
鮮紅色的殘光已然消失,威廉臉上恢復了些許血色,可是戰鬥還沒結束,他揮下手中的劍刃,鏘地、毫不留情地往在多次劍擊中受損的細劍缺口上施予重擊,輕質量的細劍應聲被斬斷,但同一時間,古魯瓦爾多的視界忽然顛倒傾斜。
他被威廉掃開的下盤失去平衡,接著唐茶色的人影就這樣撲了過來,後腦勺撞在中庭地板上的時候才查覺對方只是拿那把失去功能的細劍做了讓他攻擊的誘餌,最後威廉整個人騎在了古魯瓦爾多身上,一雙手伸過來抓住他握劍的左手腕向頸側壓折。

刃口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右手肘關節也被壓在威廉膝下,不過下半身並沒有被困住,古魯瓦爾多正尋找著反擊的餘地,卻有什麼滴了下來打斷他的思考。抬眼一看,在背景黯淡的星幽界陽光中,稍微逆光的那雙眼睛已變回見慣的乾淨釉綠色,從眼角滲出的淚水正落下來滴在古魯瓦爾多的臉上,洗去了乾涸的血跡成一道朦朧的痕。

「你還在幹什麼?」他淡淡地問。
「…這場決鬥是我輸了,殿下。」威廉壓著聲音說道,表情掩在垂下來的唐茶色髮絲與微暗逆光中看不清楚:「殿下說您想尋求的東西都在這個世界的這番話,我想我是明白了,也能明白您喜歡這裡的理由了。」
古魯瓦爾多默默地聽著威廉說話,沒有表示意見。
「但如果只是為了切割與隆茲布魯的過去而把我的存在給抹殺掉,那殿下您真的太小看我了。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我永遠都會一步一步爬到殿下的身邊;忘記了也無所謂,只要讓您再一次記住我就行了--連同我的名字一起,我會一次次為了您獻出我的心臟。」

殿下。

於是古魯瓦爾多又想起了那個聲音,記憶和現實交錯如同面前那個逆光的人影一樣眩目,最後從翡翠色的集體潛意識中漂出一個清晰的輪廓,一個清晰的名諱。

那個名字是--

「--你是笨蛋嗎,庫魯托少校。」


就像有時午睡醒來會忽然想起某段與洛斐恩談話的記憶一樣,威廉.庫魯托,那些有關於唐茶色青年的片段回憶隨著脫口而出的稱呼一下子全都能清楚回憶起來了。
托雷依德永久要塞外的晦暗天空。
有著機甲獵兵的戰場。
鮮血與劍。
篝火堆旁誰遞來的麵包。

面對威廉因訝異不已而瞪大的釉綠色眸子,古魯瓦爾多有些沒好氣地發出帶笑似的嘆息:「還有我才沒有跟隆茲布魯切割,終究是要回到那裡去的,只是現在這裡不需要罷了。『這裡』是星幽界,而我是大小姐的戰士。--我們都是,威廉。」
古魯瓦爾多的說話有隆茲布魯人特有的口音和腔調,他喊過了唐茶色青年的名字,以『隆茲布魯王子』的口氣、以『古魯瓦爾多』的口氣。威廉馬上就明白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差別,而對他曾經的上級來說這又代表什麼意義。

眼淚落下,帶著笑聲。
那笑是坦然、是恍悟,是一個原來如此。
威廉雙手放鬆了力氣,脫離壓制的劍僅在古魯瓦爾多脖子上留下一道淡紅的瘀痕,青年軍人從滿布血跡的嘴角揚起不是那麼漂亮的笑意,呢喃著道謝,然後身體重心往右邊一歪,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所以才說你總是會在最後關頭掉以輕心。」

古魯瓦爾多從地上坐起來,曲起一腳將被威廉壓得發麻的右手肘抵在膝蓋上。那邊抱著魔導書的人偶少女焦急地斥責著『早跟你們說要適可而止了』跑了過來,一跪在威廉旁邊就要先下止血的咒語。
「別忙了,大小姐。這點傷他很快就好了。」古魯瓦爾多阻止她,指指威廉胸口上剛才被他貫穿的地方,破洞的軍服底下那原本怵目驚心的傷痕已然消失:「還是老樣子,只有恢復力好到驚人。」
也有些訝異地說著『啊,真的欸』的人偶少女探著頭仔細確認還有沒有其他傷口,結果威廉似乎只是因為過度疲勞睡著了而已。
「而且妳一開始下的恢復咒語也多少有點用。」古魯瓦爾多又說。
「也是。--不過、」人偶少女將落到臉邊的湖水綠長髮撥到耳後,向古魯瓦爾多伸出陶瓷的纖白指掌,示意著對方伸手過來。雖滿臉疑問不過仍會照做的銀色黑王子於是乖乖地握住了那只手,人偶少女隨即便替他施上一個止痛的咒語:「好得很快的可是威爾,不是你啊。笨蛋國王。」

古魯瓦爾多慢慢的,眨了眨他好像氧化金屬一樣顏色的暗紅眼眸,像在思考著什麼。
最後淡淡地笑了。
「…謝謝。」
「嗯,不客氣。」

星幽界的淡色陽光似乎較之前稍微明亮了些,微風裡有燃燒成灰燼的花香,光的粒子灑在他們身上像織下一個和平安穩的夢,一個如果可能的話他會希望永遠不要醒來的夢。

--讓這個瞬間、


君の呼ぶ方へ


「說起來決鬥到底是誰贏了?」
幾天後的下午茶桌上人偶少女如是問道身旁的黑王子。

「沒輸沒贏吧?」小聲抱怨著『誰會接受那種贏法啊』的古魯瓦爾多咬著烤成焦糖色的手工餅乾說:「所以我說除了纏著我以外就隨便他了,然後他那個『殿下』聽上去很煩也讓他別喊了。」
「那威爾聽進去了嗎?」

「--殿下!你在這…啊,大小姐,午安。」
此時插進話題的是從溫室花園外進來的威廉,唐茶色青年今天脫去了軍裝外套穿著簡單的黑襯衫,在人偶少女語帶笑意地說著『看來是完全沒聽進去呢』中走過來詢問古魯瓦爾多有沒有空陪他練劍。

「就說了別再那樣叫我,威廉。」古魯瓦爾多皺了一點眉頭。
「呃、抱歉,殿下…抱歉,這是習慣了所以--」
「算了,隨便你吧。」

古魯瓦爾多在站起來的同時拿走了瓷盤裡最後一塊餅乾,順便重新給人偶少女沏了杯茶,她在桌子這邊默默地目送兩個人離開,看著他們的背影,一黑一白的,融化在溫室午後的玻璃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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