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恩哈德是後來才知道自己被喚醒的過程跟其他隊友不太一樣。
聖女大人(母親)難得贈送的禮物中除了對應鑰匙還有一塊記憶碎片--人偶少女如是解釋,所以他在甦醒的同時就已取回片斷的記憶,儘管在那些鮮血與戰鬥還有渦的夢境中能想起的事物不多。 取回的記憶很少,但有些事情是就算粉身碎骨也不會忘記的。 比方說戰鬥的方法。 比方說每天早上都從一杯黑咖啡開始的習慣。 比方說,雙胞胎的弟弟。 雖然印象裡總是被說兩人長得一點也不像,兩個人是雙胞胎仍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模糊回憶中的班賽德陽光裡他們一起長大一起生活,從來沒有分開過。伯恩哈德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可是每次午夜夢迴、空蕩蕩的雙人臥室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他就會意識到當習以為常的那個人不在身邊原來是多麼寂寞的事。 所以那天他向人偶少女這麼探問了:「那個、大小姐,弗雷…不,聖女大人指定喚醒的戰士靈魂裡有沒有『弗雷特里西』這個人?」 「弗雷…?」人偶少女閉上翡翠綠的玻璃眼珠思考了一會兒:「嗯,好像有這個名字。怎麼了嗎?」 「沒什麼,只是問問。」 只要知道還能再見面就好了,伯恩哈德想,畢竟不是每張書籤都會有對應鑰匙,而且偏偏這個話題還是人偶少女的心上傷,他便沒放太多感情地輕巧結束話題。 「是嗎。」 還好對方沒有追問下去。 後來過了一陣子之後某天,被人偶少女派來傳話的古魯瓦爾多叫去暗房,說是有驚喜,伯恩哈德於是半信半疑地去了。 暗房裡暗房主人不在,平常代管櫃檯的那只嘴巴很壞的精靈也不在,房間另一邊漆著銅色花格的門虛掩著像在誘惑人進去。 「大小姐,請問這是在做什--」 剛拉開門就有一雙手繞過脖子圈了過來,接著是重量、還有陽光的味道。 「--哦哦真的是伯恩耶!好久不見!」 跟著響起的聲音熟悉得令人想落淚,那是陪伴在身邊比父母或朋友都還要久的聲音,明亮的輕盈的、跟自己有點像的聲音。 「欸、?弗雷…?」 「什麼啊那張臉,對好久不見的兄弟應該再高興一點嘛!」鬆開擁抱的短髮青年瞇起橄欖綠色的眼睛咧開好燦爛的笑,左邊眼角的疤痕也舒展成很溫和的弧度。 沒有錯,眼前這個人無疑是伯恩哈德那個跟他完全不像的雙胞胎弟弟。 「怎麼樣?算是驚喜了吧。」後面走過來的人偶少女表情跟平常一樣,但隱約看得出那雙玻璃眼珠裡閃爍著歡欣:「以後弗雷特里西就請你多多指教了喔,伯恩。」 「…謝謝妳,大小姐。」伯恩哈德沒有哭,可是聲音還是顫抖著透出情緒。 「不客氣。」人偶少女微微傾著頭,上揚了一點嘴角變成很淡的笑。 伯恩哈德伸出手去握住弗雷特里西的手,露出一個有點沒好氣的微笑,然後說:「你太慢了。」 「哈哈,抱歉。」 彼此握緊的這雙手,再也不會放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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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討厭那個男人。
「古魯瓦爾多你再不住手就禁足一個月!」 他的大小姐在後面發出近乎尖叫的怒吼,然後他停下了他的劍。並不是因為怕被禁足,而是當人偶少女喊出隊上任何人的全名的時候都是代表她已經真正生氣的時候--沒有人會故意在那怒火上添油搧風。 古魯瓦爾多斂下視線,手上沾著血的劍尖指著的前方有個男人坐在地上仰望著自己,本來就小的橄欖綠眼睛大概因為背後的逆光又瞇得更小,表情有點痛苦但更多的是疑惑,汗水劃過臉頰的傷口帶著鮮血與塵污。 他討厭這個男人。 --他不該這麼軟弱的。 因為、他記得他是誰。 「站起來,伯恩哈德。--太難看了。」 他們家的人偶少女不可怕,可怕的是她的心血來潮。
對戰場上除了廝殺以外通常也是交換情報和日常抱怨的地方,遇上的十個人大約有八個會小聲抱怨他家大小姐今天又作出了什麼無理要求、或是被威脅打不好就禁足之類的心酸苦悶。 布列依斯每次聽都覺得相比之下他們家大小姐簡直是天使。 可是人生總會出現那麼一個BUT,在之前的新人和嚷著要養魔物Lilit事件之後隊友們都非常明白他們的大小姐一旦心血來潮會發生多少不可測的事。 比方說現在。 「--古魯瓦爾多你過去一點,好擠。」 「提議說要躲衣櫃的人是你,布列,不要抱怨。」 一片漆黑之中只有一線微光透過門板伴著雨聲落進來,黑王子古魯瓦爾多和銀髮審判官布列依斯兩人現在正以對誰來說都不是舒服的姿勢一起塞在小小的單人衣櫃裡。 事情發生在早上,吃完早餐之後人偶少女發懶似的趴在沙發上瞪著窗外從清晨便下起的大雨說今天不想出門,「下雨還要出門好麻煩。」,她咕噥道,然後在庫勒尼西泡茶來的時候突然跳起來說我們來玩捉迷藏吧。 「話說,躲在衣櫃裡面什麼的、很容易被發現吧。」 雖然是自己提議的點子,但布列依斯不免擔心起來,剛剛猜拳時當鬼的人記得是那名蒼色工程師。 「沒問題,聰明會反被聰明誤。」和他挨著肩膀的古魯瓦爾多不知道哪來的自信這麼答道。 布列依斯皺起眉頭看著同寢友人,微暗的空間裡那人瞇著眼快睡著的樣子:「…昨天沒睡好?」 古魯瓦爾多輕輕晃動頭顱,否認布列依斯的問句,但怎麼看都像隨便扯謊。 「第三次的記憶怎麼樣?」 「血。都是血。」 換了問句之後這次倒是回答得挺乾脆。 「聽起來這次的夢會很慘烈。」布列依斯幾近嘆息地說。 「還有,」古魯瓦爾多思考了一下又為前言補上了話:「我覺得我應該在攔路殺人事件結束的時候就把那些人趕出皇宮才對。」 「你那個時候有這樣的權力嗎?」 「--大概沒有。」 接著他們陷入了沉默。 宅邸外滴答滴答的雨聲縹緲地傳了進來,除此之外世界是一片寧靜祥和。明天或許要迎來另一場硬戰,可是眼下他們擁有的是彼此肩膀挨在一起傳遞的熱,他的和他的,安穩的呼吸聲還有心跳。 「對了古魯瓦--」啞然,轉過頭去才發現旁邊縮著腳並將雙手環在胸前的古魯瓦爾多已經垂著頭睡起了回籠覺,好看的柳眉從那張最近都看不到笑意的臉上鬆展開來,添了幾分舒適的柔軟,讓人光看著也睡意襲來。 --真是個、擅長傳染瞌睡蟲的傢伙呢。 布列依斯一邊這樣想一邊以小幅度的動作折平古魯瓦爾多翹起一角的襯衫領口,想著在等到被發現之前也來小睡片刻吧便閉上了眼睛。 至於後來在午餐前終於被瑪格莉特和人偶少女發現的兩個人是怎樣在小衣櫃內睡成一團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艾伯李斯特倒下的時候,人偶少女抿著嘴唇沒有說話,讓那張本來就沒什麼表情的臉看起來更無機質了,翡翠色的玻璃眼珠看著他,毫無動搖地說、「我相信你。」,一如他們至今遇到的每一次危機。
人偶少女擁有和那冷漠外表相反的多話性格,但在戰鬥的時候卻會一反常態地沉默,沒有情緒性字眼,只有絕無動搖的相信。 古魯瓦爾多每次看著她,都覺得那儼然是枚無聲的盾。 「…抱歉,大小姐。」帝國騎士拖著腳步回來,滿臉歉意地推了推眼鏡,身上不及細數的劍傷槍傷不比早些前回來的微笑少年少。 「沒關係。你辛苦了,艾伯。」人偶少女肯定地頷首,重新翻開魔導書:「接下來就交給古魯,一直被那些傢伙壓著打也該還手了。」 舉起的劍刃閃爍著魔法的冷光,戰場那側的眼罩青年重新換了彈匣邊與他們的人偶說話,口型開闔的側臉跟待在人偶宅邸裡的那個金髮青年很像但還是不一樣,不是同一個人。 「要贏囉,古魯。」 握緊了劍柄,他的身後有總是有禮微笑的混沌守護者以及嚴謹卻稍微少根筋的帝國騎士、人偶宅邸裡有等著他們歸去的隊友和熱騰騰的晚餐,還有,他的他們的無可取代的大小姐。 --都在這裡了。 --該守護的東西,都在這裡了。 「大小姐才是,如果輸了拜託不要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誰會哭啊,笨蛋國王。」 人偶少女僵硬的臉勾起了一點點笑,黑森林的風吹動她幽綠的髮絲如千年古湖的水紋:「我相信你,所以一定會贏。」 於是銀色的黑王子揮下劍戟,為了守護為了向前邁進。 --為了她所相信的、相信自己的她。 鮮血落了下來。
高聳入天的針葉林茂茂密密地掩住了天,本來就不是多光亮的世界在這樣的密林中簡直跟深夜沒什麼兩樣,腐葉土潮濕的氣味混著鐵鏽的鹹澀衝擊鼻腔。 滴答。 魔物Lilit搖晃著不堪的殘影靠了過來,嘴邊溢出鱗粉般暈眩色彩的霧氣,明明只是影子卻擁有這麼誇張的威壓感真是太放肆了,他想。 血滲進握著劍的手指關節,磨合著武器的老繭些許發疼了起來。 「怎麼能在這種地方、認輸啊…混帳。」 用力的吸氣再用力的吐氣,然後更用力地握住劍柄。 「古魯!這裡還是--」 「--閉嘴瑪格莉特,女人少說廢話給我退下去。」 不過只是受了點傷沒什麼大不了的。 死亡早就不在選項裡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呢?女人總是那樣愛大驚小怪。 鮮血落了下來。 滴答。 生前的他會害怕什麼他還沒有想起來,但是現在的他害怕著眼淚,害怕那個人的眼淚。那個時候明明重傷倒地連動都不能動的人是自己,那個人卻在旁邊抓著他的衣角拼命掉眼淚,哭得好像痛的人是她。 到現在他還是不懂人偶少女到底為什麼哭,他只知道他絕對不想再看見那雙翡翠色的眼睛哭泣。 「古魯,還行嗎?」 「說什麼傻話呢,大小姐。」 腐葉土被踢起的瞬間,他提劍起步。 --為了不讓她哭泣、 「怎麼能再輸第二次--!!!!!」 --我會成為守護那個人的國王。 「總之就是這樣荒唐又莫名其妙的理由,從今天開始我們得一起共事、嗯,用你的話來說就是『隊友』?嘛,反正我也不太期望你叫我大小姐,你可以隨便稱呼--」
「--人看起來很冷淡結果意外地很多話呢,大小姐。」 銀髮青年執起人偶少女蔥白的手指,不重不輕地落下一個吻:「就這麼稱呼吧,大小姐。」 人偶少女沒感情的視線盯著眼前傾身向自己屈膝的青年,黑王子古魯瓦爾多,藏在那雙鮮紅瞳眸深處的什麼似乎咧開了笑。違和的。 「…我看你不只失憶,連人格都丟掉了?」 「也許?」銀色的黑王子從嘴邊勾起怎麼看都不太對勁的微笑。 記憶跟人格是可以一起喪失的。 人偶少女突然想起了穿著紫色燕尾服的少年在最後提醒的話語,所以就算第一次見面也可以感覺到青年身上散發的違和感。 「…大小姐?」 驚覺自己一直盯著銀髮青年看的人偶少女掩飾著羞赧轉過身去,如玻璃珠般的翠綠眼眸斂了下來:「…沒事,你就這樣保持笑容吧。」 --一旦你收回了記憶的碎片,就不會再這樣笑著了。 她如此預感。 「對了,剛剛布勞君說我們還有一位同伴,雖然有點唐突不過、現在去迎接她吧?」 「知道了。」 所以,就算只有這個現下也好,請你記著你笑著的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