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與夢境的你】
雷歐納魯德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世界轟然震響,是雨,滂沱的大雨,水從灰色的天空傾倒下來。 在那濕透的、眼睛睜不開的朦朧視野裡,穿著靛色襯衫的男人在眼前墜落。 墜落。 在這宛如淵谷一般深邃,宛如鋼鐵一般冰冷,焦茶色的夢境裡。 水滴從指尖滑落,伸出去的手只能碰觸得到虛空,他只能眼睜睜看著男人的身影向著腳底的淵谷,向著那晦暗的地方。 墜落。 【星期二與街角咖啡廳】 今天黑路撒冷區的天色比起昨天還要來得灰濛濛。 自從氣球事件之後雷歐嘗試著約那個總是窩在萊布拉辦公室裡的史帝芬出去吃午餐,不為什麼,只是他覺得吃午飯對促進感情交流這事還滿有幫助--至少他看著吵架等級從無言瞪視升等成幼稚拌嘴的斗流師兄弟是這麼覺得的。 所以今天也,扔下抱怨著『操你媽的我才不要跟那條魚一起吃飯』的札布,雷歐逮住機會把文書工作做完的史帝芬約去街角那家Diane’s Dinner吃午餐。 店裡的吧檯邊一如往常坐滿了異形的客人,雷歐選了窗邊的座位,而一如往常關心他關心過了頭的店主女兒薇薇安在給他們點餐的時候還打趣地問了史帝芬的電話號碼,「問我上司的電話號碼是要幹什麼啊薇薇安小姐!」,聽見他這麼抗議的薇薇安則是露出了很男孩子氣的笑容回答『大概是雷歐的緊急聯絡人之類的吧』。 「我不介意當你的緊急聯絡人,少年。」薇薇安走了以後史帝芬如是說:「你知道你上次住院的時候,克勞斯很在意你的緊急聯絡人該填誰--還好當時愛斯緹維斯醫生不太介意。」 「可、可是這樣多不好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當你的緊急聯絡人。」 雷歐愣了一下抬起頭看著史帝芬,一半的晦暗日光照在他臉上,在那雙焦茶色的眼睛深處裡閃爍著光芒。 瞇瞇眼少年在幾秒的沉默後低下了頭算是種默認。 他們維持著這樣有些尷尬(大概只有雷歐單方面這麼覺得)的安靜,直到薇薇安端著他們的午餐上來,兩份番茄肉丸義大利麵和一大碗佐羊奶乳酪的野菜蘑菇沙拉。 --還真是意外吃得很健康的上司。 雷歐看著那碗沙拉默默地想。 「問你個問題,少年。如果我跟米修菈掉進海裡你會先救誰?」 午餐時間接近尾聲時史帝芬突然這麼詢問,害桌子這頭還咬著吸管喝可樂的雷歐整個嗆到。 都說那些老梗的小說內容都是取材於現實,但雷歐還真沒料到這種他以為只會出現在黑白電影裡的劇情會活生生地攤在他眼前,簡直就像某種捉弄他的惡質惡作劇。 或許真的是惡作劇也說不定。 「…那,我跟克勞斯先生一起掉到懸崖下你會先救誰呢,史帝芬先生?」於是他反問,蓄意的。 「提問的人是我。」 「一樣的意義啊,」完全不明白史帝芬忽然提出這問題的意義何在的雷歐放下了玻璃杯:「而且區區大海,史帝芬先生應該有辦法自救吧?」 「嗯,這倒是。」 輕輕笑起來的史帝芬一手撐起了臉,一手指向他:「不過關於你的問題,我會先救你哦,少年。」 聽到這超出意料之外的答案,雷歐這次真的嚇了一大跳,桌子對面的男人則是以『因為不救你的話克勞斯會生氣』這樣解釋自己的理由。 「太狡猾了啦,史帝芬先生。」雷歐皺起了眉頭。 「請說這是大人的智慧。」 一臉大勢已定獲得勝利的史帝芬從西裝內袋裡拿出皮夾,連同帳單將紙幣推給了雷歐:「輸的人負責去結帳吧,我在外面等你。」 結果這是一場寫作打情罵俏(?)讀作今天決定誰要去付帳的戰爭。 雖非本願、但好歹是看在人家請客的份上,完全認輸的雷歐只能認命去跑腿,肩膀上一臉疑惑的音速猴好像沒弄懂剛剛到底發生什麼事。 「果然還是,很狡猾。」 窗外灰濛濛的天空壓了下來,和霧混在一起的雨雲裡最後落下了大顆大顆的水滴。 下雨了。 【星期三與夾在書冊裡的吻】 黑路撒冷區一年一度的滂沱大雨籠罩著這座異界都市。 雨點敲在落地窗上的聲音伴隨著偶爾為之的雷鳴,這白噪音般的背景音樂裡你直到去吃午餐的職員三人組回來才驚覺一天已然過了一半,門口那邊札布和傑德還在進行著斗流師兄弟的幼稚爭吵,身上被雨淋濕了一半的少年拎著盒角被水漬染成灰色的甜甜圈紙盒走過來問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吃個點心。雖然很感激他的好意,但你還是得先把手上的工作做完,所以要他先留一個給你便好,之後又埋首在這些寫也寫不完的文書報告之中。 啪搭,啪搭。 窗外的雨聲持續落下。 等到工作大致上告一段落時,時間已來到接近晚餐,而意外的、萊布拉事務所裡除了你以外竟只剩下窩在沙發那邊練習讀寫先祖文字的雷歐納魯德。 「啊、史帝芬先生工作做完了嗎?」注意到捧著馬克杯的你在他對面的沙發坐下,雷歐納魯德抬起頭來問道。 雖然是瞇瞇眼,但他這個與人說話總是會正面直視人的習慣還真是跟克勞斯一模一樣。你想。 「少年才是,這個時間還不回去?」 「想趁今天讀完這章,」少年舉起書本說,你看見平常縮在他肩頭的小小音速猴蜷在沙發一角睡得正熟:「順便等雨小一點,雨太大騎車有點危險。」 「你倒是先小心淹水,去年這麼下的時候我記得五街那邊水淹得挺慘。」 你一這麼說,雷歐納魯德便一臉『不會吧』地苦澀表情望向窗外,你忽然興起捉弄他的衝動,順口接著說了句『不好嗎,這樣就有了一起住的理由了』,本來以為對方會立刻拒絕然後用力吐槽你,沒想到卻得到「可是這樣會打擾史帝芬先生吧?」的回應。 出乎意料的情況讓你停了一拍。 看到你的反應的雷歐納魯德也愣了一下,才好像意識到這對話哪裡有問題般別開視線:「欸…啊、呃,那個,我的意思是--等等,史帝芬先生你剛剛是在整我對吧!」 少年的情緒反應總是很有趣,總是能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反擊回來。 於是你笑了,很愉快的。 站起來的同時放下了馬克杯,你以半隻腳跪在矮桌上的姿勢彎著腰往少年的方向伸出手,趁他還沒意識到你想做什麼之前,按下了書本在雷歐納魯德的鼻樑上落下了一個柔軟的親吻。 Fall in love,人們總是用這個方式來形容戀愛。可是,到底有多少人知道這無法用科學解釋的墜落是要往哪裡去、而在那底下又有沒有人能接得住自己呢? 「至少這個是認真的哦,雷歐。」 --如果我掉下去了,你會接住我嗎?雷歐納魯德。 【星期四與你的夢境】 史帝芬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世界轟然震響,是雨,滂沱的大雨,水從灰色的天空傾倒下來。 濕透的、朦朧的視野裡眼睛怎麼也睜不開,可是他卻能清楚地看見那名少年在眼前墜落。 墜落。 在這宛如湖底一般深邃,宛如寶石一般冰冷,沙特爾藍色的夢境裡。 水滴從指尖滑落,伸出去的手只能碰觸得到虛空,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少年的身影向著腳底的淵谷,向著那晦暗的地方。 墜落。 【星期五與遺失的告白】 雷歐有時候會困惑於定位他和史帝芬之間的關係。 但也僅止於想想而已,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重量比不過萊布拉、甚至是這個世界,一如史帝芬之於他也終究不及親愛的妹妹米修菈。 只是、 「札布先生,如果一個人的視線總會不自覺往某個人而去的時候,是什麼情況?」 「啊?」 站在雜貨店外頭的雨棚裡盯著腳邊幾乎匯聚成小河的雨水,一手抱著紙袋的札布咬了一口三明治,故意舉起手肘往雷歐的頭上壓:「怎麼,你是迷上哪個可愛妹子了啊?童貞陰毛?啊、東洋是不是有喜慶時煮紅豆飯的習俗啊?回去讓吉爾貝特先生給你煮紅豆湯?」 性格惡劣的SS前輩今天也狗嘴吐不出象牙。 早知道不要問你了--雷歐用力地撥掉札布的手,抱好懷裡的紙袋後撐開了傘走出雨棚,大雨啪搭啪搭打在傘布上,眼前的十字路口正好轉成綠燈。 「什麼啊,不跟有經驗的前輩討論一下把妹的方法嗎?」 「要討論也絕~對不會找你!」對著後頭打傘跟上來的札布吐了吐舌頭,雷歐在躲開那只作勢伸來要擰他臉頰的手的同時,提腳往對方的脛骨上踹了一記。 --只是、有時候也會希望自己追逐那背影而去的視線能有所回應。 Fall in love,世間用來形容這份感情的動詞想來還真是貼切,雖然還有些模糊有些曖昧不清,但雷歐想自己應該是墜落了。在誰都沒察覺的時候。 鼻樑上那個被史帝芬吻過的地方忽然有些發熱,他們不曾說愛的字句裡有遺失的告白。 【星期六與我們的墜落】 「媽的,好好一個可以跟小安娜溫存一下的周末就這樣沒啦!」 幾乎能掩蓋一切視聽的灰雨中,雷歐彎腰躲過砸過來的柏油路碎塊。札布那些不知道到底在說給誰聽的怨言仍然持續著,夾著髒話化作往卡車上劈下去的血之刃。 有什麼東西在頭上炸了開來,轟隆的巨響。 爆炸,霧氣,滂沱大雨,血界的眷族。 接獲血界眷屬在街上出現的消息是一個鐘頭前,意外好戰的長老級在馬路中央大肆破壞,之後與萊布拉纏鬥至今仍不顯敗象。 「喂,陰毛小子!你還沒搞定嗎!」抹著臉上的雨水的札布回過頭來問道,隔著作為暫時屏障的破敗牆垣,血十字的光芒和冰晶的花一閃一閃地亮著。 「他一直動來動去我不好讀啊!」用根本已經濕透的袖子胡亂擦拭護目鏡的雷歐說,沾滿雨滴的手機螢幕裡輸入著一半的眷屬名諱:「而且三不五時就有東西飛過來--」 才說著,半台被冰凍的轎車殘骸就從他們中間飛出去,險險擦過札布的鼻子。 『所以,那個就是「擁有眼睛」的小鬼嗎。』 在血界眷屬說出這話的那一秒,雷歐從牆垣的裂縫間瞥見的視野裡讀到了最後部分的名諱。 接著一切就像全部發生在同一瞬間般。 從馬路中間快速裂開的地縫一路延伸過來,迴響著地鳴的水泥地面眨眼間坍塌成深不見底的大洞,為什麼馬路底下會有這麼大的洞啊--雷歐在感受著全身重量被重力往下拖扯的同時只剩下這個念頭,握著手機的手指按下了訊息送出的按鍵。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連自己也認為現在才想到要哀號好像有點為時已晚,反而覺得自己會因為這樣死在這種地方有點可悲。雷歐很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幾天前做的夢,夢裡他曾夢見的墜落。 --啊啊,原來如此。那個是、 × 墜落。 轟然震響世界的是雨,滂沱的大雨,水從灰色的天空傾倒下來。 在那濕透的、眼睛睜不開的朦朧視野裡,向著那晦暗的地方-- 「你沒事吧!雷歐!」 啪的睜開眼睛,視界裡出現了上司的臉。 「欸?史帝芬先生?你怎麼會…?」 頓了兩秒雷歐才意識到他正被史帝芬緊緊抱著,腳下是懸空的黑暗,兩個人的身上纏著札布以血法將血延長製成的血繩。『前幾天做了一個你掉下去的夢』,回頭和趴在坑口一臉驚嚇的銀髮青年喊著沒事的史帝芬這麼說,苦笑著又道:「還好這個結局跟夢裡不一樣。」 連綿不絕的雨水從髮梢滴下來,滴在雷歐的眼瞼上,那雙距離極近的焦茶色眼睛裡透出鬆了口氣的安慰,他於是訥訥地吐出了一句對不起。 「…不過,前幾天我也夢到了一個史帝芬先生掉下去的夢。」 抬起頭便能看見坑口那邊平安將血界眷屬密封了之後趕過來的克勞斯,雷歐邊朝他們揮了揮手邊說:「--太好了,還好這個結局跟夢裡不一樣。」 墜落。 在誰也沒察覺的時候。 他們終究是,墜落了。 臉上有疤的男人好像聽懂了什麼般抿起了嘴唇,在露出一個很複雜的表情的同時收緊了些他的雙手,成為了一個確確實實的擁抱。 【星期日、在你心口上那片最柔軟的地方】 雷歐在充當鬧鐘的手機震動聲裡醒來。 臥室的早晨陽光是淺淺的灰藍色,他花了一點時間想起來這陌生的天花板和摸起來就很高級的寢具是自家上司的房間,連綿將近一個禮拜的黑路撒冷區的大雨果真淹沒了他位於五街的可憐小公寓,萬幸的是窗外的雨聲聽起來已比昨天小很多,看來很快就能搬回去,一年一度的滂沱大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這事似乎是真的。 他從被窩裡爬起來,順便推了推枕頭旁的男人,「史帝芬先生快醒醒,今天不是跟克勞斯先生約好了要去彌撒的嗎?」,一邊這麼說一邊往床底下找昨夜在渾身濕透的疲憊中沒來得及丟去洗衣機的衣物。 背後自家上司咕噥了一陣雷歐沒聽清,他於是在換衣服的空檔轉身去扯對方的棉被。 「--少年,如果我掉下去的話,你會接住我嗎?」 「什麼鬼?」 莫名其妙的問題讓雷歐一瞬間也忘了禮貌,愣著半天覺得史帝芬這次好像不是在捉弄他才點點頭應了聲『會吧』:「可是請問這是從哪裡掉下來的前提?太高的話我不保證接得住哦?」 「哈哈,應該不會太高吧。」 然後莫名其妙愉快起來的史帝芬也下了床,走過來往雷歐的鼻樑留下夾著早安的吻。 「唔,那我會想辦法接住的。」雷歐按著鼻樑說,猶豫了一下後伸出手拉住史帝芬皺巴巴的襯衫領口,往左臉眼角的傷痕上回應的輕啄:「所以你也要接住我喔,史帝芬先生。」 「嗯?從哪裡接住?」 彷彿剪下一片沙特爾教堂的窗光收藏在眼裡的少年咧著牙齒露出了笑,在那些彼此從不明說的、融化在這城市的雨與霧裡的,只屬於他們的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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